第七章 安撫

兩兄弟置酒交談一番後,很快便分別了。

太子要前往南京江寧府巡視,後面甚至會跑到杭州、明州一帶,然後才會北返。

邵勉仁則要先回洛陽,待聖人幸東京後,述職完畢,再去北京上任。

初八傍晚,座船沿著漕渠繼續北上。

沿途風景十分宜人。

毫無疑問,淮南百姓是勤勞的。他們不懼水患,辛苦開發,將一片片田地規整出來,創造了魚米之鄉的神話。

河道、湖泊、沼澤被極大疏浚、加深,形成了星羅棋布的湖泊。

黑色的淤泥被一層層堆垛起來,讓稻麥盡情地吸收養分,茁壯成長。

護衛邵勉仁北上的江寧府州兵中,有去過遼東的,直言這是上好的沃壤。

邵勉仁興之所起,讓人開挖了一片土地,結果挖了許久,仍然是深色的湖底淤泥,也不知當地百姓堆疊了多久。

總而言之,這裏真的是一片宜居的富饒之地,在它沒有爆發洪災的時候。

遙想安史之亂時,叛軍意圖南下,直取淮南,奪得一塊沒被戰火波及的錢糧基地,最後沒能成功,但也可以看出,在那個時候,人們就對淮南的富饒有深刻認識了。

安史之亂後,淮南迎來了一撥又一撥的移民,開發程度更深,現在基本已經可用熟地來形容了,雖然這裏還有不小的容納人口的潛力。

三月中,邵勉仁抵達徐州,宿於城外。

值此之際,他看到了大群南下的武人。

找人一問,原來是背嵬軍一部三千多人,駐紮至徐州左近。

聖人真的開始這麽做了。禁軍輪戍漠北三城,草原蕃兵南下漢地鎮守,徐州應該不是唯一一個駐防地,其他城市還有。

“海州開埠之後,徐州之繁榮,更盛往昔。”邵勉仁看著絡繹不絕東行的馬隊、車隊,默默將其與以往的印象相比較,結論是販貨而來的商徒更多了。

王貞白看著力大無窮的挽馬,奮力拉動堆成小山也似的車廂,一路向東,心下有些不安。

不安的原因是這個天下讓他有些不認識,與聖賢書中描述的淳樸社會也不一樣,天然讓人缺乏安全感。

邵勉仁將他的神色盡收眼底。

傳統士人,這些年所受的沖擊應該很大吧?尤其是聖人征西域歸來之後,一系列的改革,動作頻頻,讓人眼花繚亂。

而更多的改革,其實在很多年前就埋下種子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對整個天下的影響越來越明顯,最近這些年不過是集中爆發期罷了。

但這就是大勢,且勢頭沒有看到被逆轉的可能。下到黔首百姓,上到皇親國戚,都身處其中,被洪流裹挾著滾滾向前。

有人學會了遊泳,則如魚得水。

有人學會了不被淹死,還能勉強應付。

有人漸漸往水底沉,不甘地望著離他越來越遠的水面。

對應起來就是,每一次變革,都有人得利,有人不賺不賠,有人虧掉老底。

而他們的喜悅、麻木乃至歇斯底裏的痛恨,共同構成了一個時代的音符,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

王長史還有一手文字功夫,不至於餓死。

邵勉仁笑了笑,有些雲淡風輕的感覺。

但其實,他也看不清前路。

這個天下,或許只有父親能稍稍看得遠一些吧。

……

座船走走停停,行至汴州時,已經是三月下旬了。

汴、宋諸州,當真是這個國家的核心腹地了。

老宣武節度使轄汴、宋、亳、潁四州,養十萬武夫,傲視周邊諸鎮,是唐廷鉗制河北諸鎮、淮西逆藩的頭號打手——二號打手是養五萬人馬的河東。

其人煙之稠密,即便在經歷黃巢、秦宗權之亂後,依然讓人驚嘆。

但大夏開國之後,這些地方的人口增長就變得十分緩慢,甚至還有所倒退。

原因不復雜,向外移民。

尤其是宋州,石彥辭當刺史那陣,每每下詔“招募”移民,他總是第一個上疏,說宋州百姓“樂遷”。於是乎,宋州人四散到了營州、安東府以及遼東諸州,跑到了襄陽及空曠的湖廣,甚至還有被送往雲南的。

石彥辭的名聲之臭,讓人避之三舍。

但他的官卻越做越大,先任江西道刑獄使,再接替致仕的蘇濬卿,擔任河北道轉運使,至今已經三年有余。

因為河南道巡撫使封渭在上月病逝,石彥辭很可能將要前往汴州,成為封疆大吏之一。

雖然是宣武降人出身,但石彥辭真的把官做明白了,背鍋無數,不改初心,以至於有今日之成就。

邵勉仁在汴州西北的萬勝鎮停留時,就看到了一大批汴州百姓扶老攜幼,踉蹌西行。

州兵面帶不忍之色,但仍然堅決執行了命令。遇到鼓噪作亂者,直接下死手屠戮,絲毫不講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