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收拾整頓(一)

“東方逵,你不得好死!”

“勾結外人,戕害本鎮健兒,還是人嗎?”

“鄜坊丹延,立鎮一百三十年矣,今朝毀在你手。”

“汾陽王創下的基業,傳了四十六位大帥,不想今日被人出賣,嗚呼哀哉!”

“哭哭啼啼做甚。死則死矣,十八年後老子來取他狗頭。”

“狡兔死走狗烹,哈哈,東方逵,沒了鄜坊鎮,你算個屁!還想邵樹德給你富貴?”

刑場之上,唾罵聲不絕於耳。

東方逵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裏,好似充耳不聞。既然走上了這條路,就只能閉著眼走到黑了,沒什麽好說的。

“行刑吧!”張彥球下令道。

當了半輩子武夫,什麽人沒見過?什麽事沒做過?早就心硬如鐵了。

這百十位鄜坊軍士,鼓噪作亂,論罪當斬,以儆效尤。

刑場周圍全是振武軍軍士,從夏州而來,幫助東方逵鎮壓叛亂。

這樣說或許不太對,因為叛亂早已平息了,現在是秋後算賬。

邵樹德下令鄜坊、延丹、興元、鳳翔四鎮揀選精銳,戍守河湟,期以兩年。除鳳翔鎮完成得比較迅速之外,其他三鎮都有大大小小的問題。

山南西道衙軍剛剛見識過邵樹德攻滅諸葛仲保、楊復恭勢力的威風,心裏有點發憷,雖然有些阻力,但最後還是揀選了三千精銳,送到會州。

三千人出行之時,興元府父老相送,皆惋惜不已。

好好的興元壯士,不能保衛桑梓,卻去為別人拼殺,怎麽想怎麽別扭。

鄜坊、延丹二鎮的阻力就更大了。

讓他們跟隨出兵,在關中打仗,有賞賜拿,二鎮武夫還是願意的。

再稍微遠點,比如去河西或河南,就有些問題了,需要做思想工作(加大賞賜),才可以成行。

但若是去鄯州那麽遠的地方,還一去就是兩年,即便朔方軍的賞賜比鄜坊、延丹要多一些,兩鎮的大頭兵們卻不願意。

這可不是一百多年前的關中武夫了!

安史之亂以前,朝廷威信很強,關中農民,被征發或招募起來去河隴戍守,問題不大。

可現在是什麽時候?最初由破產農民形成的武夫團體,世代從軍,被慣了一百多年,風氣早就大不如前。君不見,中唐那會藩鎮兵還有屯田的,後來有嗎?幾乎沒有!

武夫拿糧餉賞賜,養活家人,錘煉武藝,提頭賣命,本是天經地義,憑什麽屯田?難道我的刀不夠快嗎?

其實晚唐這會還不算太差了。等到了五代,風氣差得更沒邊,大頭兵們就是得被哄著,稍不如意就要殺將帥造反。唔,其實這會也有個五代標本,那就是亂兵當街叫喊“誰願意當節度使”的魏博鎮,但他們比五代軍士還要多點良心,因為拿了錢會打仗,上陣後也不會再鬧餉。

鄜延四州軍士鼓噪作亂,根本誘因還是邵樹德要抽調他們中的一部分去青唐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戍邊。

好吧,這或許只是其中一方面的因素。還有一個是擔心上頭說話不算數,兩年後不讓他們回來,雖然邵樹德的信譽還算良好。

二十多年前朝廷派徐、泗兵兩千去嶺南戍邊。其中,龐勛等八百徐州兵戍守桂林,約期三年。三年後,上頭食言,說還要三年。又三年過後,還是不讓回來,說還要留一年。軍士們一忍再忍,終於忍無可忍,殺了軍官,自行返回家鄉,釀成了聲勢浩大的龐勛起義。

鄜延四州軍士既不願意去青唐,也擔心上頭說話不算數,於是鼓噪作亂。

延州那邊沒鬧出太大的亂子。或許是因為離夏、綏二州太近,常年受那邊影響,響應作亂的人不多,很快被李孝昌平定了。但他也不敢再刺激軍士,暫停了選兵工作。

鄜州這邊就嚴重了。前後千余人參與叛亂,其他軍士則作壁上觀,根本不聽指揮,拒絕鎮壓。東方逵沒辦法,只得好言安撫,連番賞賜,這才堪堪壓了下去。

隨後,他又行書邵樹德求助。邵樹德下令返回夏綏的振武軍使張彥球率軍南下,協助李孝昌、東方逵鎮壓叛亂。

基於現實情況,張彥球令新升為十將的梁漢颙率龍荒都兩千兵至延州,彈壓地方,幫助李孝昌選兵。自己則親率五千步騎,晝夜兼程,進入鄜州城,按照東方逵提供的名單抓了百十個領頭鬧事的。

此時隨著張彥球一聲令下,從鄜坊各縣調來的劊子手們幾乎在同一時間落刀,場上鮮血噴濺,慘不忍睹。

東方逵暗自感慨。

聽聞邵樹德素得軍心,本以為他是個對軍士百般遷就的人,沒想到也有這麽狠辣的一面。作亂過的刺頭,即便後來安撫了下來,一般而言也不能再用了,這是軍頭們的共識。除非像魏博那樣,全鎮都是刺頭,那就真的只能曲意遷就大頭兵,沒其他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