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池熱府

瓊樓上,史寬之已經等了一整個上午。

自打在紀家橋遇到劉克莊,並將泥溪村有埋伏的消息告訴對方後,史寬之便來到了瓊樓,特意挑選了臨窗的一桌。坐在這裏,他只需稍稍探頭,余杭門便盡在眼中。從太學出城北去泥溪村,必從余杭門經過,他坐下不久,便看見劉克莊和辛鐵柱帶著一群武學生從樓下飛奔而過,經余杭門出了城。他點了點頭,拿出收攏的折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窗框,開始了等待。

等待期間,他要了一壺酒,眺望余杭門的同時,時不時地喝上一口,暗暗琢磨起了昨天的事。

昨天在豐樂樓遇見劉克莊後,他沒在酒桌上過多停留,假稱不勝酒力,與那幾個膏粱子弟告了別,返回了自己家中,等著入宮上朝的父親回來。這一等,竟從早上等到了入夜時分,史彌遠才乘轎歸家。父子二人屏退所有下人,進入花廳,關上了門。

“寬兒,今日如何?”

“依爹的吩咐,我今日一早去了豐樂樓,仍去結交韓?身邊那幫衙內,他們與韓?一樣,都是麻袋裏裝稻稈,全是草包。”

“雖是草包,可這些人的父輩,無一不在朝中官居要職,往後仍要繼續交結才行。宋慈那邊呢?”

“我原打算遲些去太學見宋慈,但在豐樂樓偶遇了劉克莊,便把那些話對劉克莊說了。劉克莊與宋慈乃莫逆之交,他回去後必會告訴宋慈。”

史彌遠微微頷首,道:“明日一早,你再走一趟太學。宋慈為了查案,要去城北泥溪村開棺驗骨,你去告訴他,有人要置他於死地,已在泥溪村設下了埋伏。”

“韓侂胄這是忍不了了?”史寬之略有些驚訝。

史彌遠面露微笑,慢條斯理地捋著胡須,道:“宋慈在查蟲達的下落,還在查牽機藥的事,韓侂胄這只老狐狸,終於有沉不住氣的時候了。”頓了一下又道,“為父上次說過,要扳倒韓侂胄,必須先讓他在聖上那裏失寵,劉扁的案子,便是一大良機。此案既與蟲達相關,宋慈必會深挖到底,只要當年的案子被挖出來,聖上必定對韓侂胄大失所望。為父今日退朝後,密會了楊太尉,楊太尉也覺得,當年的這層窗戶紙,普天之下沒人敢捅,只有宋慈敢捅,也只有宋慈會真的去捅。無論如何,在捅破這層窗戶紙前,宋慈千萬不能出事,至少要保他不死。至於捅破這層窗戶紙後,他是死是活,那就沒人在乎了。”

“寬兒明白,明日一早,我便去太學。”史寬之道,“只是那宋慈是出了名的死腦筋,倘若他不信我的話,執意要去泥溪村,那該如何?”

“無妨,你只管告訴他就行。”史彌遠顯得胸有成竹,“倘若他真去了泥溪村,為父便另有安排,頂多讓他受些皮肉之傷,不會讓他丟掉性命的。”

此刻回想昨晚與父親的這番對話,史寬之不禁暗暗心道:“父親那麽有把握,看來在泥溪村設伏的人當中,父親也安插了眼線。以前惜奴忍辱負重,一心為蟲達報仇,好不容易才把她安插到韓侂胄的身邊,卻那麽輕易便被韓?殺了,我還覺得可惜,父親卻顯得不在意,原來他安插在韓侂胄身邊的眼線遠不止惜奴一個,難怪他能對韓侂胄的一切了如指掌。姜終究是老的辣,看來我離父親,還差著不少距離啊。”這麽想著,他端起一盞酒喝了,擡眼朝余杭門望去。

漸漸地,一整個上午過去了,時間來到了正午,余杭門下人影攢動,一大群武學生出現了。

史寬之定睛望去,望見了走在眾武學生當中的劉克莊和辛鐵柱,也望見了走在劉克莊和辛鐵柱中間的宋慈。他雖然相信史彌遠所謂的另有安排,但還是擔心出什麽岔子,眼見宋慈相安無事,他微懸的心終於放下了。

宋慈與劉克莊、辛鐵柱等人沿街南來,不多時走到了瓊樓外。忽然,宋慈停住了腳步,擡頭朝瓊樓望去。史寬之趕緊縮回了身子,心想莫非宋慈已發現了自己?

宋慈並未發現史寬之。他之所以擡頭,是因為時至正午,劉克莊提出由他做東,就在瓊樓好好地吃一頓,以答謝眾武學生相救宋慈之恩。眾武學生一聽說有免費的酒食可吃,忍不住歡呼雀躍,葛阿大等勞力也是面露喜色。宋慈卻望了一眼瓊樓,很煞風景地說了一句:“先去提刑司。”說完便在附近的新莊橋頭折向東,朝提刑司而去。

現成的酒食吃不成了,葛阿大等勞力在劉克莊那裏領了酬勞,各自散去。趙飛和眾武學生有些失望,結伴回了武學。辛鐵柱沒與眾武學生同行,而是與劉克莊、許義一起,跟隨宋慈去往提刑司。早在回城的路上,辛鐵柱便提出要留在宋慈的身邊。宋慈剛剛遭遇黑衣人的襲擊,這幫黑衣人未必就此死心,說不定還會另尋時機再次下手。辛鐵柱放心不下,執意要跟在宋慈身邊,說宋慈只要不回太學,他便一直跟著,時刻護衛,還說宋慈破案之前,不管是三五數日,還是十天半月,他會一直如此。劉克莊也擔心宋慈再次遇險,有辛鐵柱隨行護衛,他自然放心,也對宋慈加以勸說。宋慈本不願意,但實在拗不過二人,只能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