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湖沉屍

西湖北岸的棲霞嶺後,密林深處坐落著一座太平觀。與西湖南岸香火鼎盛的凈慈報恩寺相比,太平觀不但老舊殘破,香火更是稀少得可憐,落滿枯葉的山路上空寂靜默,只有零星的幾個香客。

正月初八一早,宋慈和劉克莊來到了這裏。

“那算命先生說,棲霞嶺後有一太平觀,叫我去那裏捐上十貫香油錢,就能尋見月娘。”蟲娘的話言猶在耳,宋慈擡頭望了一眼古舊的匾額,拾階而上,進了觀門。

興許是香客稀少的緣故,太平觀沒有道士知客,觀內也見不到什麽道人。宋慈和劉克莊在幾間殿宇裏尋了一陣,才找到了一個十來歲的小道士。

“你們這裏有姓薛的道長嗎?”宋慈此行不為請香祈福,只為尋找那個名叫薛一貫的算命先生。

小道士說太平觀的觀主就姓薛,引著宋慈和劉克莊去往偏殿,找到了正準備外出的觀主。觀主留著一大把胡子,左手拿一杆“一貫一貫,神機妙算”的幡子,右手提一張收折好的小桌,肩上還挎著一個包袱,正是薛一貫。

薛一貫見了來人,尤其是劉克莊,長眉一鎖,以為劉克莊是上門找麻煩來了。他讓小道士退下,向劉克莊道:“這位公子,貧道測字算卦,有什麽說什麽,絕非故意冒犯你。你若還是氣不過,貧道只好給你賠禮道歉。還請公子高擡貴手,別再來為難貧道了。”

“我當你只是個遊方術士,不承想竟是一觀之主。”劉克莊道,“你好好的觀主不當,為何卻去山下算命?”

“世上之人,憂患者多,貧道這不是為了替世人消災解厄、趨利避害嗎?”

“我看你是道觀殘破,香油稀少,不得不下山賺些零碎錢,貼補觀裏的吃穿用度吧。”

薛一貫尷尬一笑:“難得有公子這樣的富貴人,能體會貧道的難處。”

“你放心吧,我今天不是來為難你的。”劉克莊指著宋慈道,“這位是提刑司的宋大人,之前在蘇堤上,你也是見過的。宋大人想知道初五那天,為何蘇堤上撈起沉屍後,你人就突然不見了?還有你是如何知道我親近的女人會有性命之憂的?你若還像之前那般說是自己神機妙算算出來的,那就只好請你到提刑司走一遭了。”

四下裏別無他人,薛一貫不再故弄玄虛,自承算命只是通過察言觀色,猜出算命之人心中所求,順著對方所求往下說,總能說個八九不離十。他說劉克莊親近的女人會出事,那只是危言聳聽,想把劉克莊唬住,誰知劉克莊壓根不吃這一套。至於初五打撈屍體時他為何離開,那是怕劉克莊一直糾纏他不放,這才趁機收攤開溜,換了個地方,到西湖南岸繼續擺攤算命去了。

宋慈提起蟲娘算命一事,問薛一貫為何要指引蟲娘來太平觀尋找月娘。

“貧道不只對那位姑娘這麽說,對其他算命的人都說過這話。”薛一貫當日見蟲娘衣著華貴,以為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所以指引蟲娘來太平觀尋人,實則想趁機給觀裏添點香油錢。他接手太平觀以來,一直想把殘破老舊的道觀修繕一新,再擴建幾座殿宇,苦於道觀香火稀少,實在沒有足夠的錢,這才想盡辦法攢錢,甚至不惜扮作遊方道士,去山下擺攤算命。

薛一貫把這些如實說了,宋慈點了點頭。早在來太平觀之前,他便猜到是這麽回事,只是不想放過任何一絲可能存在的線索,這才和劉克莊一起來棲霞嶺走了這一趟。

宋慈和劉克莊離開了太平觀。出觀門之時,空寂的山路上走來了一個戴黑色襆頭的香客,與兩人錯身而過,快步走進了觀門。

宋慈和劉克莊下了棲霞嶺。

嶽飛的墓就在附近,兩人去到嶽飛墓前。正月期間,每天祭拜嶽飛的人都是絡繹而至,嶽飛墓的香火比之凈慈報恩寺猶有過之。宋慈擠在人群之中,在墓前跪地叩頭,上香祭拜。祭拜完後,兩人沿蘇堤向南,朝凈慈報恩寺而去。

不放過任何一絲線索,宋慈抱定這樣的想法,打算再去凈慈報恩寺打聽一下臘月十四月娘入寺祈福的事。蟲娘沉屍一案的查案期限只剩兩天,換作其他人來查案,只怕會一直盯著蟲娘的案子不放,任何無關之事都會置之一旁。但不知為何,也許是因為蟲娘生前有著尋找月娘的執念,也許是因為自己的直覺,宋慈總是隱隱覺得,蟲娘的死與月娘的失蹤並非互不相幹的兩件事,而是暗藏著某種關聯,只是這種關聯他尚未看清而已。

沿蘇堤走了一陣,兩人來到了蘇堤的南段。

昨夜一場雨下過,今日天氣晴好了不少,西湖上和風輕拂,湖面微波粼粼。前幾日因釣魚而發現蟲娘沉屍的梁老翁,此刻又在堤岸邊一株柳樹下垂釣,魚簍幹敞在腳邊,顯然還未有漁獲。附近有幾個孩童,在往來路人間追逐嬉鬧,忽然一個掛著鼻涕的孩童撿起一顆石子,掄圓手臂,扔向湖面,其他孩童有樣學樣,也都撿起石子扔進西湖。湖面上漂浮著一截枯樹枝,幾個孩童以此為靶,比誰更有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