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驗不出致命傷的女屍

金國使團一行人離開後,宋慈站在長生房中,望著蟲娘的屍體,腦中所想,全是屍體上驗不出致命傷一事。眼下能確定蟲娘不是死於中毒,那兇手無論用何種手段殺害她,勒死也好,掐死也罷,或是重物擊打、銳器捅刺,她身上總該留下致命傷才對。驗不出致命傷,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致命傷位於極其隱秘之處,比如之前他提到的火燒釘顱案,是用燒過的鐵釘釘入死者的頭頂,因為傷口細小又沒流血,且被發叢遮掩,所以不易驗出;又比如致命傷位於谷道或陰門,一些驗屍官羞於查驗,沒能驗出來。可是蟲娘的發叢、谷道和陰門,他都仔細查驗過,沒有致命傷存在。另一種可能,是屍體上原本有致命傷,只是被人為動了手腳。他記得父親宋鞏就遇到過類似的案子,在廣州增城有一方姓富紳,其子殺害了書院同學,又放火毀屍滅跡,驗屍的仵作行人收受賄賂,故意掩蓋焦屍身上的致命傷,想讓富紳之子脫罪,幸得宋鞏明察秋毫,最終才將富紳之子繩之以法。

想到這裏,宋慈問道:“韋司理,除你之外,還有哪些人接觸過蟲娘的屍體?”

韋應奎應道:“沒什麽人接觸過,就差役們搬運屍體時碰過。”

“金國使團的人有沒有接觸過?”

“沒有,剛才金國二使來此,還是第一次見到蟲娘的屍體。”

宋慈想了一想,道:“蟲娘的屍體曾在城南義莊停放過,對吧?”他記得之前剛到長生房時,趙師睪曾提及蟲娘的屍體是從城南義莊運回府衙停放的。

韋應奎心神微微一緊,點了點頭。

“屍體在義莊停放期間,府衙可有安排差役看守?”

韋應奎應道:“我最初以為這只是樁尋常命案,便沒安排差役看守。”

“雖說沒有差役看守,可義莊總該有人打理吧?”

“有一個姓祁的駝背老頭,在看管義莊。”

“屍體在義莊停放了多久?”

“只停放了初五那一天。初六一早,我便把屍體運回了府衙。”

宋慈暗暗心想:“初五蟲娘的屍體打撈起來後,消息很快便傳開了。屍體在城南義莊停放了一天一夜,又只有一個老頭照理,金國使團若真與蟲娘之死有關,想進入義莊在屍體上動手腳,顯然不是什麽難事。趙之傑曾是金國西京提刑使,方才他一見屍體上的梅餅,便認出是梅餅驗傷法,可見他在驗屍方面造詣頗深,他真要在屍體上動手腳,將致命傷掩蓋掉,只怕我未必驗得出來。看來我要走一趟城南義莊才行。”

就在宋慈這般暗想之時,桑榆惦記著桑老丈的病,過來向他告辭。

宋慈回過神來,道:“桑姑娘,我送你吧。”也不管桑榆願意與否,徑直與桑榆並肩而行,一起走出了長生房。

這一幕倒是讓身後手捧屍圖的劉克莊愣住了。

“桑姑娘?你居然知道人家姓什麽,原來是認識的。好你個宋慈,來臨安這麽久,同住一個屋檐下,偷偷認識了其他姑娘,卻把我蒙在鼓裏。”劉克莊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屍圖,默默卷起來,心中暗道,“叫我做書吏,你倒好,說走便走,卻把我晾在這裏。”回頭朝蟲娘的屍體看了一眼,心中哀傷,搖了搖頭,走出了長生房。他並未追上去,而是遠遠跟在宋慈和桑榆的後面,有意與二人保持了一段距離。

趙師睪和韋應奎還在長生房中,府衙差役也大都聚集在長生房,宋慈穿行於府衙之中,沿途空無人跡,一片悄然,只有桑榆輕緩的腳步聲響在耳畔。

“桑老丈病了嗎?”宋慈看了一眼桑榆手中的藥包。

桑榆輕點了一下頭。

“不礙事吧?”

桑榆又輕搖了一下頭。

“那就好。之前前洋街一別,後來沒再見到你,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臨安了。”

桑榆將兩服藥都提在左手,用右手比畫了一座座的房子,接著比畫了推人的動作,最後比畫了一下城門,意思是說,前洋街上到處是店鋪,店家不讓她和桑老丈在附近擺攤,其他好位置都被別的貨郎和攤販占住了,去哪裏都是被人驅趕,最後不得不到城門外擺攤賣木作,所以宋慈才沒見到她。

桑榆的手勢雖然簡單,宋慈卻一下子明白了個中意思,道:“這幾日買賣還好嗎?”

桑榆搖了搖頭。她把手攏在耳邊,比畫了一個聽的手勢,又朝宋慈豎起大拇指,意思是宋慈破案一事她聽說了,覺得宋慈非常厲害。

宋慈很少見地笑了笑,又很快恢復了一貫的沉靜臉色,道:“桑姑娘,初四那晚,蟲娘下車之後,你可有看見她往何處去嗎?”

桑榆回以搖頭。當時已是深夜,木作沒賣幾個錢,桑榆忙著收攤,只朝蟲娘看了一眼,見她從馬車裏下來,沒注意她後來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