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陽】肉紙人7

元墨差點忘記自己已是紙人,又一次有了死的恐懼。

門縫有兩指寬,外頭是漆黑的天,屋裏是溫暖的燭。他能看到肉紙人化成的少奶奶的面龐,就和真人沒什麽區別。

但提前知道了它是假的,心裏頭的恐懼就更上一層,若是仔細看,還是能分出它和大少奶奶的細微差別。

少奶奶的黑眼珠,不會這樣小。

原本以為有法力的門就這樣被推開了,元墨當真一點禦敵的辦法都沒有了。短短幾天他由死復生,又經歷了蠱人、巫術和請殃神,已經是撐著精神守住,唯一的信念就是不能讓邪祟進來,一定要保住大少爺一命。

可是真到了臨頭時,他還是會害怕。

肉紙人在門外看著他,因為屋裏的地還沒幹,所以沒進來。它的眼睛比鐘言本身的眼睛更細長些,有點往上吊的角度,鼻子也更窄。“元墨,你擦擦地,讓我進來啊。”

“你……你滾!滾出去!”元墨愣是強迫自己別僵住,揮舞大木棍在空中亂打幾下,“你根本不是少奶奶,你一個紙人休想進來!”

“誰來了?”小翠聽到動靜從屋裏出來,還未走到門口,元墨上前一步將她拉了回來。

“哎呦。”小翠差點被拉一個跟頭,耳旁有開門聲。她定睛一瞧,門縫外頭站著一個人,正斜著眼睛笑看他們。

“它不是少奶奶!它不是!”元墨先下手為強,“它是紙人,是殃人弄出來的東西,和咱們不一樣!”

“什麽?”小翠愣了一把,像中了什麽邪一樣往外眺望。門外站著的明明就是大少奶奶,怎麽忽然又不是了?

“小翠,你把地擦擦幹,讓我進去。”門外的肉紙人笑著迷惑他們。

小翠忽然打了個冷戰,馬上拿起旁邊的燭台放在胸前。她也怕,女孩子家沒有元墨那樣虎實,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你……你……你不是!”

“我是啊。”肉紙人摸了摸鬢角的花。

“少奶奶和我說過,凡是不挨清水的都不讓進院子,你有本事就踩進來!”雖然怕得要命,可心思轉得倒快,小翠一邊喊著一邊躲到了元墨的身後。

或許是有了人給自己壯膽,元墨倒是沒有那麽害怕了,只是往前一步躲著她手裏的燭台,差點忘了自己也是紙。好在地上的水沒幹,暫時保住了,他回過頭剛想和小翠說再找找房內有沒有水,要不直接把桃花酒煎潑到地上,結果自己的肩膀就這樣稍稍一碰。

哢嚓,一聲,小翠的脖子斷了!

元墨手裏的大木棍頓時掉在地上,發出好大一聲響動。他以為肉紙人在外頭,危險就在外頭,誰知原來那些邪祟早就進來了,神不知鬼不覺地附著在小翠身上。她的脖子斷了,腦袋朝右邊耷拉著,脖子斷出來的切面已經被吃空,如同泡在海水裏被腐蝕多年的木頭,一個一個窟窿眼裏全都是螺。

必定是在院裏潑水的時候,一不小心被泥螺鉆進耳朵眼!

壽材院裏,只有紙張擦過地面的動靜,鐘言見過許許多多人穿過壽衣,他也曾經親眼見過不少人入土為安,但唯獨這一個,穿上壽衣無比刺目。

懸在空中的魄有著秦翎的面貌,但是已經面如死灰。那雙眼灰白,嘴唇無色,面頰凹陷,手指發黑,這不就是下葬時的屍嗎?

但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鐘言快速丟出三張符紙,符紙飛向棺材,一符鎮棺,一符鎮風水,一符鎮地煞。他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秦翎,那雙眼應當有溫柔的情,那張嘴會在害羞時緊緊抿住,那張臉會笑,那雙手會拿筆。

秦翎不是這樣,他會悄悄朝著梨樹說話,把樹木當成娘親。他會給自己的臉上畫王八,只因為自己說他生病。他還會側耳傾聽戲曲,被戲文中的情愛吸引。他還沒見過山川過流,沒見過險嶺磅礴,沒見過赤沙漫天,沒見過櫻葉水清,更沒見過冰雪千封……

這些,他通通沒見過。

三張符紙緩緩落下,金鈴不再晃動,紙人原本板著面孔,刹那間變為猙獰面容。它們全部轉向鐘言,用眼中的黑點凝視他,用很怪異的姿勢朝他走來。原本不會出聲的紙人全部張開了嘴巴,發出只有鬼才能聽到的厲聲嘶吼,它們潮水般朝著鐘言撲來,宛如要撕碎他身上的每一寸,用他的肉代替它們的紙。

鐘言迎向它們,在那些紙漿白色的僵手抓住自己的前一刻輕身上躍,右腳踩上描金的富貴大棺,左腿一腳猛踏,再朝上躍,伸手抓住了秦翎一魄的腳踝。

觸碰刹那,所有的紙人應聲倒地,平平地坍塌在大棺四周。金鈴靜止,畫著紅臉蛋的紙人直勾勾地盯著鐘言看,只是再也沒有起來。

鐘言兩腳分開踩在棺沿的左右,頭頂懸著的魄已經不在了。現在這陣已破,這一魄一定會回去找原身,可是被強行分離的魂魄不會那麽順利附身,最好的辦法就是用衣裳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