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陽】肉紙人6

秦翎的院子裏今夜格外異常,元墨是知道今晚兇險,可小翠不知情,只當大少爺突然高熱。但即便她不懂藥理和內情也看出四周不對,似有大事要發生。

“元墨,你覺出什麽來了嗎?”她又將一瓢水潑到少爺的那件衣裳上。衣裳濕漉漉地掛著,水珠不斷滴落,地上已經匯聚了好幾灘。

“覺出來了,今晚院子裏怎麽這麽多火英姑?。”元墨在門檻外頭潑水,石頭台階上潑了一層又一層,愣是潑出了溪流的架勢。

“是啊,一閃一閃怪鬧心的。”小翠目不轉睛地看向竹林深處,往常只能看到十幾只,她和元墨還經常捉來玩,放在紙糊的小燈裏面充當一會兒燭光,玩夠了再放出去。可今天火英姑來了一大群,它們相互聚集,說好了一般,停留在野草的尖梢甚至壓彎了草身。

“比天上的星子還多呢。”她往後退了一步,今日忽然不喜歡這蟲了。

“可能是咱們院裏潮濕多水吧。”元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種蟲子最喜歡有水的地方。”

“話說回來,咱們這院裏就缺個活水,看著總別別扭扭的。要是引一處活水就好了,聽說有種地下水叫作溫泉,取出來就是溫的,對生病之人最有益處。隱遊寺就有那種熱水,少爺一定得好起來,說不定去泡泡就能好。”小翠說,自己愣了一下,趕緊改口,“呸呸呸,不是說不定,是一定能好。”

“嗯,一定能好,少爺不能這麽命苦。”元墨又一盆水潑出去,“你去屋裏看著,我去外頭的井打水。”

“去吧。”小翠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轉身進屋去了。元墨拎著兩個空空的木桶走出院落,腳下的土壤忽然一軟,差點崴了腳。他重新站好,這兩天潑水潑的,泥土確實松軟了,等到再次轉身,剛剛任他踩踏的土壤無聲地動了起來。

明明那一腳已經踩實,可又像土壤內裏被翻了一遍。鞋印的正中由平轉凸,鼓起一個小包,隨後小包裂開,緩緩鉆出幾十只泥螺來。

不遠處的草叢中,野草的根部已經看不出什麽來了,全部吸滿了泥螺。而無數只火英姑盤旋於泥螺的正上方,時不時抓一只上來,用彎曲堅硬的上顎撕開泥螺的身體,不斷揮動著下顎的須子,像是吃瘋了。

藥鋪裏,郎中仍舊蹲在地上,看著那只泥螺緩緩地爬過這塊磚,到下一塊磚上面去。他是嚇得不敢動了,又忍不住用余光打量,那雙繡花鞋上的花樣是蓮花,可是在他的眼裏不亞於一道催命符。自己的藥鋪裏什麽時候進來了一個女人?況且來勢洶洶,必定不是人。

盡管這時候已經足夠驚恐,可他還是先穩住自身,沒有馬上掉頭而逃,反而蹲住了以待時機,只是不住變快的喘息泄露了他的心境。燭火微弱,他的手不斷顫抖,燭火也跟著抖動,那人仿佛決意要站定在那,郎中屏住呼吸,沒有聽到旁邊有其他人的換氣聲。

她是誰?為什麽要來?又為什麽不動?

難道她是鬼?郎中開始退步,緩緩朝著後方那條退路而去。那雙腳還是沒動,他便放心了一些,繼續退著。燭火給了他一些膽量,幸虧腳下這一片好歹亮著。火光隨著他的動作朝後方撤,那雙腳也逐漸離開了光亮的範圍,等到完全離開了,郎中立馬轉過身,急不可待地朝著藥鋪的後門疾步而行。

腳步聲戛然而止,他撞上了一個人。

而這個人,不久之前他還見過,就是秦翎新娶的妻,沖喜用的大少奶奶。

“急著跑什麽?”鐘言忽然出現了一個笑容,可眼底並未有笑意,“您這是急著給我夫君抓藥呢,還是急著幹什麽去?”

“怎麽是你?”郎中吃驚地望著她,忽然想起她的脈象來,“你是死人!”

“我怎麽是死人呢?您這脈把得不準啊。”鐘言調笑,“我夫君危在旦夕,沒那麽多功夫和你費口舌,是你自己說呢,還是我把你挫骨揚灰,等著你夫人來說?”

郎中呆了下:“你不會找到她,你死了這份心吧……

最後一個字還沒從嘴裏出去,他只覺得面前冷風一過,噗嗤一聲,什麽東西探入了他的胸膛。他低頭一瞧,撲通撲通還跳動著的人心已經被鐘言取了出來,死死地攥在手裏。鐘言下手向來快準狠毒,若不是耽誤不起,他未必會這麽快動殺心。他們把那讀書人害得支離破碎,慢慢地折磨折騰他們,用鮮血澆灌七天七夜豈不是更好嗎?

照理說,人失去了心,馬上就會死去。可眼前的郎中不僅沒有死,反正力氣越發大了,仿佛身上有兩個人在使勁兒。鐘言被他推退了兩步,嘴角還掛著挑釁的冷笑,眼裏已經有了饑餓的欲念。手裏撲通撲通跳著,還是熱的。

但他隨後用力一握,像餓瘋了的鬼。那顆心在他手裏碎得四分五裂,鐘言眼裏竟然還有興致盎然的探究之情,郎中借著這個時機想要再逃,忽然發覺跑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