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信宿收到林載川的消息,盯著手機屏幕明顯怔了一下,而後他微微彎了下唇,一雙眼裏浮起碎光似的笑意,回復道:“載川,我更想聽到你當面這樣喊我。”

林載川沒有再回復,信宿現在手頭上沒有什麽工作,百無聊賴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上樓去找他了。

信宿站在門外,伸手敲了敲門。

“請進。”

信宿推門進去,沒說話,林載川有些奇怪地擡起頭,看到來人是他,直接從辦公桌後面站了起來,“你怎麽過來了?”

信宿探著腦袋問:“你在忙嗎?”

林載川看他幾秒,輕聲道:“嗯。”

頓了頓,他又開口問:“何方還有其他那些孩子的事,是你聯系的嗎?”

由何方而起的那場特大刑事案件,年後檢察院已經正式受理,但因為案情復雜、涉案人員眾多,可能最早也要三個月後才能提起公訴,犯罪分子都被關在拘留所等候起訴,但是那些未成年的孩子不可能一直被扣在市局,他們由政府收容教養了一段時間,就送到了當地兒童福利院。

那些孩子現在的心理狀態還遠遠不能適應社會,因為有過被長時間囚禁的經歷,性格大都非常陰郁偏激,就把他們這麽扔到社會上,要麽被人傷害、要麽傷害別人,只能暫時由福利院統一收養。

但不久前福利院那邊傳過來消息,當地的一個慈善家舉辦了一個“問題兒童扶助”公益項目,為福利院捐了一筆數目相當可觀的款項,並且還聯系了十幾位國內知名的心理醫生,為那些孩子提供點對點的心理幹預和心理治療。

但這起案件的細節沒有對外公開,很少有人知道這些孩子的身上發生過什麽,也不可能有人無緣無故就對他們施以援手——

有獲取信息的渠道,而且有足夠的財力,願意對那些孩子提供幫助,除了信宿,林載川想不到第二個人。

信宿懶懶笑了一聲,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輕佻道:“原來我在你心裏是這麽善良無私的一個人嗎?”

林載川望著他:“那你當初為什麽又要幫助張秀妘呢。”

這下沒法狡辯,信宿頗為無賴地往沙發上一坐,順勢沒骨頭似的躺了下來,“唔,你叫我一聲,我就跟你坦白從寬。”

林載川反應過來他的意思,語氣帶著幾分縱容和無奈,低聲喊他:“小嬋。”

這兩個字本身就好聽,因為本身的寓意,聽起來就更柔軟了。

信宿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這個名字,只有小時候他的家人喊過他,後來再也沒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家人。

多美好的形容詞。

於是信宿坦然道:“是我。”

“本來我打算把他們收留在我的地方,但是政府把他們送到福利院,我就不太方便找人一起收養了,所以把矯正的場所換到了福利院內部,反正也沒有太大區別。”

“經歷過那些事,他們很難再找回曾經對生命的敬畏和正義感,缺乏最基本的同理心,放出去也難以融入社會,都是犯罪分子預備役,還不如放在我眼皮底下。”

信宿輕描淡寫說完,又彎著眼睛跟林載川討了個乖,“林隊,我這麽積極維護浮岫市治安環境,你是不是應該表揚我一下才對?”

他們現在的關系,再叫“林隊”這個稱呼,就多了一層難以言描的禁忌與曖昧。

即便林載川已經猜到是信宿在背後幫助那些孩子,但聽到他自己親口承認,內心還是浮起許多復雜的情緒。

直到現在,都很難用哪個詞來形容信宿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像是一扇天生擁有兩面的鏡子,善良的真實、也冷漠的真實,好似有最低又最高的道德感。

他可以做到對絕大多數的不幸冷眼旁觀、內心毫無波瀾,但又會像一個悲天憫人的救世主那樣,對淪落極致苦難的人伸出援手。

林載川定定看著他,輕聲問道:“你做這件事,只是想要減少他們對社會的危害嗎。”

信宿面不改色淡淡微笑:“不然呢?”

林載川沒有說話,只是走到信宿的面前,擡起手,帶著某種小心而珍視的意味,自下而上輕輕觸摸他的臉頰。

“…………”信宿一動不動坐在原地,神情罕見的不自在,像蝴蝶被輕輕捏住了一片薄薄的蝶翼。

林載川低下頭凝視他,輕聲道:“其實你也想幫那些受害者從過去的陰影中走出來,聽到他們的遭遇,也會覺得同情不忍。”

信宿稍微睜大眼睛不可思議:“……你對我的濾鏡已經無中生有到這種程度了嗎。”

“我真的沒有那麽聖母,載川,”他反手把林載川的手握在手心裏,語氣中帶著某種逼真的冷淡,“我很討厭軟弱的人,也很討厭輕易就被外力徹底摧毀的人,那麽心智麻痹的活著,對我來說跟他們死了其實沒有區別。我不憐憫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