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殤痛 :

裴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醒來的。

整個人是那種混混沌沌的狀態,就像喝了幾百斤酒,醉的發暈,醉的想吐,醉的頭重腳輕。

他趕走了夏如利,拒絕阿余侍奉,他只想一個人呆著。

沒什麽大不了。

裴肆這樣對自己說,他原本就不期待什麽子嗣後代,而且他經歷了那麽多生關死劫,都咬牙趟過來了,這算什麽。

安慰好自己,他就上床去睡。

可怎麽都睡不著啊,眼淚根本不由自己控制,一個勁兒淌。

這時,密室的門發出咯咯聲響,阿余擔憂的聲音傳來:“公子,奴給您端了盆熱水,您擦把臉。”

裴肆現在不想見任何人,他掀開被子,連爬帶滾地下了床,沖向立櫃那邊。他一把打開櫃子,將裏頭的絲被、衣裳一股腦拽出來,他鉆進去,就像小時候那樣。

那時媽來了客人,他就這般躲進去,那時櫃子好大,他和鞋子先生、裙子姑娘做朋友,講悄悄話,現在櫃子變小了,逼仄狹窄,已經容不下他了。

“公子,您別這樣啊。”阿余往開拽櫃子,誰知,裏頭的人緊緊抓住,拒絕出來。

阿余蹲下,手掌貼住櫃子,哽咽道:“咱們說會兒話,好不好?”

裴肆什麽都不想說,嗓子苦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環抱住雙膝,蜷縮成一團,頭埋進腿裏哭。

他知道,男人哭是很丟人的,可他就是很難受。

如果說閹割是致命羞辱,那麽喪子,就是活生生把他淩遲了。

他摩挲著自己的手,猶記得那天去鳴芳苑,春願阻撓他,他不當心推了她一下。當時她捂住肚子,連退了好幾步。

他以為她又在裝,在矯情。

現在想想,她有孕了,是真的受不得一點刺激和擊打,是真的疼。

她肚子有點肉,軟乎乎的。

裴肆笑了,那是他們的小孩兒。

頃刻間,裴肆又神色黯然了。

那時他推她,他決定給她下毒,總會心痛,又總會浮起抹莫名的感傷,原來,這是父子連心。

還記得那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夢見春願渾身是血站在他床邊,反復對他說,很疼。

傍晚的時候,夏如利說,春願的胎是被千日醉生生打下來的。

裴肆雙手捂住臉,渾身顫抖的無聲痛哭。

他都做了些什麽啊。

裴肆忽然感到一陣窒息感,他喘不上氣,整個人朝側邊栽下去。

後面他似乎聽見咚地一聲,好像身子把櫃子沖開了,頭撞到地了。

再後面,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

夢裏也是混混沌沌的,好像很多人在跟前說話,後面又是一片安靜。

裴肆是被眼光刺醒的。

他不由得擡手,擋在面前,眼皮又酸又沉,眼珠子疼得像被人踩了幾腳似的,頭依舊昏沉沉的,嗓子又幹又疼。

四下瞧了眼,他現在躺在上房的小床上,天亮了,出太陽了,窗子打開了一掌寬的縫,陽光正好從那裏滲進來,正好瀉在他的臉上。

這時,裴肆發現阿余坐在小杌子上,趴在床邊睡得正沉,地上的炭火早都熄了,桌上擺了藥罐和喝剩的藥。

阿余感覺到了動靜,猛地驚醒,揉了下惺忪的睡眼,歡喜道:“公子,您終於醒了啊。”

裴肆揉了下發疼的頭,嘆了口氣,虛弱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阿余心疼地望著公子,顫聲道:“您不記得了?您昏迷了整整一天兩夜,忽然發了高燒,一直在說胡話,我們將您擡了出來。”

裴肆一點印象都沒了,他想要坐起來,問:“我們?還有誰來了?”

阿余上前攙扶起公子,往他身後墊了個枕頭,“您病的厲害,奴擅自做主讓人去王府請了葛大夫。葛大夫給您灌了回魂散,又給您開了幾貼退燒藥和疏肝解郁的藥。大夫說,您這是悲喜交加刺激的,凡事一定要想開些。”

“我沒事了。”

裴肆不喜歡阿余用這種同情的目光看他。

忽然,他發現阿余這小子一直偷偷瞄他的頭發,幾度欲言又止。

裴肆摸了下自己的頭,煩躁道:“怎麽了?”

阿余眼睛紅了,低下頭:“您的頭發……”

裴肆蹙眉:“把鏡子拿過來。”

阿余嘆了口氣,還是聽話地去拿了面貴妃鏡,站在床邊,猶豫著要不要給他。

裴肆一把搶走,他照向鏡子,臉還是那張臉,不過有些消瘦憔悴,但兩鬢竟花白了,他不相信地使勁兒搓,確實白了。

“呵。”裴肆笑了,他才二十五,竟長白發了。

阿余泣不成聲:“公子,您千萬要想開些,葛大夫說這是郁急攻心,生生急出來的。他開了張方子給您,說日後調理著,頭發還能黑回來。”

裴肆木然地聽阿余絮叨,他端起床邊矮幾上的茶盞,喝了口水,人頓時又清明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