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富貴險中求

子夜時分,雪停了,平南莊子裏一派的沉靜,雪光泛著熒熒冷光,偶爾傳來幾聲狗吠,驚醒熟睡的人。

燭台上點著根腕子般粗的白蠟燭,屋內陳設素簡單調,床帳是沉悶的灰色,書架上盡是些律法、兵法的書,靠南墻是個兵器架子,陳列了紅纓銀槍、長短寬窄不一的名刀、寶劍。

周予安仍穿著下午那身素色棉袍,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裏拿著把繡春刀。

這是父親生前用過的刀。

周予安往刀面倒了些酒,用絲綢輕輕地擦拭,哪怕過了數年,刀依舊鋒利無比,沉載著用血汗換來的榮光。

淒寒的雪氣從窗縫兒裏拼命往裏擠,吹得蠟燭左搖右擺,周予安的臉在這忽明忽暗間,顯得格外的詭異陰冷。

今兒傍晚,唐慎鈺忽然折返回莊子,冷著臉命他出去,關起房門和母親說了許久的話。

那狗崽子走後,母親神色郁郁,命人準備軟轎,上山去祭拜。

這風雪天的,有什麽好祭拜的?

周予安心裏不安得很,唐慎鈺到底和母親說什麽了?還有,長樂公主一改往日的冷漠態度,忽然對他溫柔關懷,存了什麽心?難不成要害他?

如果是,他決不能坐以待斃,大不了他把那宗辛密捅出來,大家魚死網破!

他放心不下,正準備去山上尋母親時,裴提督身邊的心腹阿余忽然暗中到訪,他大為驚喜。自打出了是非觀的事後,提督擔心唐慎鈺察覺出什麽,與他鮮少聯系。

他將心裏的想法如實告訴阿余,請他詢問提督,能否提前對付假公主和唐慎鈺?

誰知,阿余說,提督正是曉得小侯爺的擔憂,所以派小人過來知會您兩件事。

頭一件,提督說,局勢變幻莫測,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利益結合的盟友。春願丫頭半生孤苦貧困,貪慕富貴權勢,已與唐慎鈺決裂。大娘娘年事已高,且與陛下嫌隙漸深,終究有薨逝的一天。說到底陛下才是正統,而陛下十分疼寵公主。咱們與其殺公主,倒不如用她,共生共榮。

第二件,提督告訴他假公主和唐決裂的真相。六月發生了是非觀汙糟事,當時公主收到褚流緒送去的一盒帶血衣物,公主不知緣故,讓人丟了出去。唐懼怕失去公主這棵大樹靠山,請了摯友瑞世子出面,雖極力將是非觀的事遮掩了過去,但紙終究包不住火。

八月初二,褚流緒暗中給公主送了封信,將真相告知公主,並附了句話,她有身孕了。

公主立即將唐約見在鳴芳苑,初三,公主在未央湖心的小船上質問唐,唐承認,公主大怒,落水小產,自此和唐一刀兩斷,想盡辦法折磨唐、慪唐。

末了,提督再三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並且告訴他,唐慎鈺利用公主加官進爵,在朝堂上耀武揚威,你小侯爺比唐身份更尊貴,為何不效仿唐,也討好利用公主?本督之前為大娘娘做事,得罪了公主,算起來你也是公主的恩人,若是小侯爺有本事討得公主歡心,不僅於咱們的大業有裨益,想必將來周家也會在你手裏大放異彩。

周予安指尖劃過刀刃,不屑嗤笑。到底是沒什麽見識的鄉下丫頭,為了這麽點事就大動肝火,能成什麽氣候,唐慎鈺找她假扮公主真是失策了。

不過,春願和她主子真挺像,因為個男人要死要活,眼裏就只剩床上和感情那點屁事,今晚來平南莊子,大抵就是故意氣唐慎鈺那狗崽子吧。

他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怎麽覺得……提督好像有點偏坦那假公主。

可提督和他是一條船上的人,曾經同那對狗男女交惡,不至於騙他、算計他吧。

周予安將繡春刀放回兵器架,尋了件大氅,準備去山上接母親。

誰知剛打開房門,就看見母親孤零零地站在台階邊緣,她披著素白的披風,發絲被冷風吹亂,哭過,眼睛鼻頭通紅,身子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就能被寒風垂倒似的。

“娘。”周予安疾走幾步上前,扶住雲夫人,“您在外頭站了多久?為何不進來。”

雲夫人掙脫兒子的攙扶,悶頭進了屋子,她覺的疲累得要命,剛坐到椅子上,渾身的骨頭如同要散了般疼,原本以為老太太死了,他們母子的好日子就來了,可怎麽又生出了波瀾。

“娘,您怎麽了?”周予安關上門,忙給母親倒了杯滾燙的水。

雲夫人並未接,仰頭望著立在面前的兒子,熱淚奪眶而出。

“到底怎麽了!”周予安慌了,蹲到母親腿邊,試探著問:“是不是表哥同您說什麽了?”

雲夫人抽泣著,“他,他要你上表朝廷,收回周家的侯爵和丹書鐵券,讓你遠離京都,落發為僧二十年。”

“啊?”周予安手抖了下,杯中滾水翻出來大半,燙的他手背生疼。他頓時明白母親為何這幅模樣,又為何深夜上山祭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