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姜小沫開逛上

在那個年月,九河下梢說書的地方可太多了,其中也分個三六九等。頭一等在茶樓裏,前來喝茶的多是文人墨客、紳商富戶,也有跑和兒、拉房纖兒的、倒騰古玩字畫的,有一半是為了談買賣聊事兒、應酬主顧,不全是奔著聽書來的,聽書也不用掏錢,僅付茶資即可。台上的說書先生就是個擺設,提前跟茶樓講好價碼,按天拿份,旱澇保收,不過玩意兒必須出眾,說得四平八穩,和風細雨,不能一驚一炸的,且須相貌文雅,用他們的行話說,這叫長得“壓點”。如果能耐不行,人又砢磣,說話再不中聽,把喝茶的都給氣跑了,人家茶樓也不可能請你。

二等說書的占據書茶館,也叫書場子,條件比茶樓略低,需要通過說書招攬客人。請來的先生能耐都不俗,雖不敢說字字珠璣,那也得是口若懸河,念個贊賦、拉個綱鑒,什麽叫唐詩宋詞,怎麽是兩漢文章,張嘴就得來,京評梆曲說唱就能唱,甚至還練過三招兩式的,能比畫長拳短打,那才稱得上文武雙全。來此聽書的書座,相當一部分是本地最愛聽書、聽書聽得最入迷最上癮的,掏幾個茶水錢,坐住了一聽一下午,先生說得好是真捧,說得不好也真往死裏撅,起哄架秧子、飛茶壺扔茶碗,賞個大嘴巴你也得笑臉相迎。書場子裏的說書先生,論能耐可能比茶樓裏的先生差著一截,但是玩意兒必須紮實,以傳統書目為主,扣子拴得瓷實,手中醒木一拍,天一樣大、火一樣急的事你也走不了。說書先生掙多少錢尚在其次,能在天津衛的書場子立住腳、響了萬兒,今後去到任何地方都掙得了大錢。

三一等的在書棚子裏說,通常是騰出幾間當街的民宅,或是開在水鋪旁邊,找塊空地高搭長棚,門口掛塊木頭牌兒,寫著當天的評書回目,以及說書先生的名號。裏邊擺放幾排白茬兒的桌椅板凳,冬天點著炭火盆取暖,夏天掛著艾草驅趕蚊蟲,備有五香葵花子、沙窩的蘿蔔、大碗兒的釅茶,茶水賣得很便宜,主顧也可以只聽書不喝茶。棚中沒有三尺書台,平地放一張桌子,桌角擱一個粗瓷大碗,用於說到扣兒上打錢。說書先生坐在桌子後頭,也沒那麽多夥計伺候,開書場子的連倒茶帶收錢,一個人全包了。打錢的時候,聽書的至少掏三個銅子兒,多給不限,卻不能少給,給一個兩個您趁早省了,那是打發要飯的。長棚再簡陋,那也有一個頂子四面圍擋,你進來寒磣人不行。書棚中的夥計也都沒長好嘴,夾槍帶棒來上幾句釅兒咕話,不掏錢的明天就沒臉來了。聽書的坐滿了不過六七十人,一多半聽眾是趕車的把式、腳行的苦力、商號的夥計、擺攤的小販,五行八作幹什麽的都有,平時忙於生計,掙錢養家糊口,但該玩兒還得玩兒,該樂還得樂,少不了聽評書看雜耍、搓大澡逛窯子。有時生意不好,也得來聽書,掏上幾個大子兒,再買上一碗茶水,對付一下午。

戳在大道邊兒小道沿兒,撂地畫鍋說野書的為最末等。說書的大多是七路、九路角兒,很少說成本大套的東西,全是片子活,今天說一段兒賺了錢,明天許就換地方了。說的內容千奇百怪,越懸乎越不怕懸乎,越牙磣越不嫌牙磣,只要能夠掙下錢來,什麽礙口的都敢往外說,哪管什麽灑湯漏水、崩瓜掉字兒。也不忌葷素、不分臟凈,更不在乎能不能圓得上,只求說著痛快、聽著過癮。前三種聽書的地方,偶爾還能看見個把女眷,說野書的地方絕對沒有,聽這路玩意兒的全是糙老爺們兒。聽的糙說的更糙,即便來了一個半個婦女,說書的也得給她轟走:“大嫂子二嬸子,我待會兒可不說人話了,您受累挪挪腳兒,另換一家吧!”不過其中也有不少能人,因為明地賣藝那是平地摳餅、對面拿賊,圍著聽書的人們,十之八九沒打算掏錢,去不起茶館書場子,才在路邊聽野書解悶兒,你說的東西再不“抓魂兒”,那不擎等著喝西北風嗎?

姜小沫對江湖上賣藝的規矩了如指掌:一不能去茶樓,沒勢力的開不了茶樓,他窮光棍一條,不必在太歲頭上動土,天津衛講話,不能“找鬊”;二不能去書棚子,那些地方人頭兒太雜,有的是“戈撓”生意的滾地龍、坐地虎,撿人家吃剩下的也沒意思;三不能去路邊,路邊說野書的太窮,唾沫橫飛說上一整天,掙的錢買不了半斤棒子面兒,個個溫飽難求,訛不出什麽油水。他姜小沫“端大碗”,必然是去開在茶館中的書場子,先生正經說書、書座兒正經聽書、每天的茶錢不算多可也不算少。遠的不說,天津城東北角書場子就不少,有名的“卿和、福來、樂友、彤福、寶升”,不下七八家。行走江湖的說書先生在此打擂,有文有武,有溫有暴,比著施展看家本領。想在書場子說書,該拜的碼頭都得拜到了,該交的錢分文也不能少,所以不怕別人來找麻煩。何況天津衛“地皮硬”,不是聽書的舍不得掏錢,而是能耐不行的要不下錢來,沒兩下子的說書先生根本不敢登台。姜小沫帶著傻哥哥,先在各家書場子門口轉了一通,踩踩道兒,他是“聽勝不聽敗”,哪個場子人多去哪個場子,因為聽書的人多,說書先生掙得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