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姜小沫惹禍中(第4/6頁)

按當時來說,三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老姜家賣房子賣地也湊不夠。大鴨梨一聽車把式獅子大開口,都不磨褲襠了,直接在地上打開滾兒了。姜十五“圓乎臉一抹長乎臉——急了”,擡腳踹了姜小沫一個跟頭,怒罵:“你個混蛋砸鍋的玩意兒,咱傾家蕩產也賠不起啊!”已經年逾九旬的姜家老太爺也是“土地爺拜娘娘——豁出老臉去”,手中拐棍一扔,躺在地上跟車把式來了一招倚老賣老:“銀子沒有,命有一條!反正我活夠了,把這條老命賠給你了!”車把式毫不怯陣,一口黏痰啐在地上,點指姜老太爺罵道:“你算個幺算個六?一張白紙畫個鼻子——好大的臉!也不撒泡尿照照,你個老棺材瓤子,喂狗都嫌你塞牙,值你媽三百兩銀子嗎?”

一家人使盡了渾身解數,撒潑打滾、哭天喊地,車把式卻是油鹽不進,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一口價咬死了。一直折騰了一個多時辰,仍沒商量出個子醜寅卯。車把式也來脾氣了,惡狠狠地扔下一句:“你們這一家子現世報,臭鴿子嘴瞎嘟嘟,沒一個明白事兒的,拿土地爺不當神仙,以為咱冰車行是好欺負的,有他媽你們後悔的時候!”說完抖肩甩腕,一馬鞭子抽在地上,轉身出門而去。

不到一個時辰,街面上突然腳步雜亂,吆五喝六的叫嚷聲中,車把式引著二十多個混混兒擁到老姜家門口,同時帶來了很多住在附近的百姓。人們見這夥混混兒拎著鐵尺、短斧,一個個撇著嘴、瞪著眼,成群結隊像去打狼似的,都忍不住好奇,圍在院子門口看熱鬧,進也不進來,出也不出去,就堵著大門指手畫腳議論紛紛。姜十五一家人聽到門外來勢洶洶的吵嚷聲,已然驚得呆了,自知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戳在屋裏不敢挪動半步。

車把式分開看熱鬧的人群,一腳踹開院門,轉身對為首的一個混混兒低聲耳語了幾句。那個人身高膀闊,打扮得與眾不同,穿一件月白色對襟小褂,腰間紮著一巴掌寬的銅扣板帶,黑色細紋夏布緬襠單褲,螞蟻帶子綁腿,露著流蘇線穗,右邊綁腿裏插著一把攮子,攮子把上紅纓飄灑,腳蹬白布襪子,一雙紫色大花鞋,上繡五毒伏地雲字卷頭,腦袋上歪戴著一頂俗稱“帽翅”的瓜皮小帽,油光鋥亮的發辮一圈圈盤在脖子上,辮梢甩於胸前,上邊插了一朵茉莉花,手裏不緊不慢搖著一柄羅漢竹骨、桑皮紙的大扇子,扇骨上不多不少十八個竹節,寓意“十八羅漢”,扇子面兒當中繪著青龍出水,兩邊襯著蝦兵蟹將。僅他這身裝扮就夠瞧的。長得也嚇人,粗眉冷目、顴骨高聳,三角鼻子薄嘴唇,一臉的兇相,太陽穴上貼著一貼“拔毒膏”,眉心處有一道斜棱棱的疤痕直達腮邊,不是刀砍就是斧剁,斜著肩頂著胯往當場一站,不言不語都讓人膽寒。但見此人將手中折扇“嘩啦”一合,塞到自己衣領後面,對圍觀的人們拱手說道:“各位老少爺們兒,今天我們有一樁買賣要談,只怕有所驚擾,大夥都散了吧!”他這幾句話,客氣中透著不容置疑的豪橫,想看熱鬧的老百姓紛紛後退,再沒一個敢往前擠了,可是誰也沒走,因為輕易見不著這麽大的陣勢。此人又在門前高聲報號:“在下四合魚鍋夥二把兒——闞二德子,有勞你們當家主事的出來說話!”說完眼中兇光一閃,一把抻出插在後脖領子的折扇,“嘩啦”一下打開,扇起陣陣陰風,等著老姜家的人出來回應。

四合魚鍋夥可以說是地方上的一霸,當年天津衛陳家溝子魚市一派繁榮,銀子滿地跑,但就有那麽一類人,既沒有出海打魚的手藝,也不想手持秤杆子討價還價掙小錢,又看人家魚販子掙錢眼紅,就憑著耍胳膊根兒“平地摳餅、抄手拿傭”,幹起了欺行霸市的無本買賣。在河邊半租半借找一處院落,土炕竹席,大夥在一個大鍋裏吃飯,有事一起出頭,舍出這一身皮肉,憑著一派降人的言語,在魚市上“討打、賣味兒、開逛”,漸漸形成了“鍋夥”。門前堆放著筐簍、杆子秤,把持著整個魚市,船上的魚蝦統統交由他們卸貨過秤,再批發給魚販子,收取一買一賣之間的差價,並且索要一定的裝卸費。有時候也會賒銷漁民的魚,甚至在河面上攔一條大繩,專門有魚鍋夥的人把守,平時將大繩沉在水底,一旦有船從河道上經過,把守在兩岸的混混兒立馬拉緊大繩,攔住過往的船舶,留下一定數目的財貨方可通行,所以民間有話——“打一套,罵一套,陳家溝子娘娘廟,小船要五百,大船要一吊”。鍋夥中的混混兒,過著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混一時是一時,活一會兒是一會兒,個個爭勇鬥狠,不計生死存亡,三刀六洞眼都不眨,哪個安分守己的老百姓敢惹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