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小沫惹禍上(第4/6頁)

用江湖上的話說,賣千金丸是“前棚”的買賣,講究“圓黏把點”,說白了就是把人攏住了,憑著一張嘴,讓人家心甘情願地掏錢;再一個是“後棚”的生意,認準一個老實巴交、伸脖子等著挨刀的闊主兒,避開大庭廣眾,引到偏僻之處,施展開“翻綱疊杵”的手段,千方百計榨取對方錢財,真有那心腸歹毒的,一捋“黏啃條子”口沫橫飛,將病原病理說個一清二楚、頭頭是道,非把這位“空子”蒙個傾家蕩產不可。姜十五本身是唱時調的藝人,一向清白本分,犯法的不做,犯禁的不吃,撂地賣千金丸已覺愧對師門,餓死也不肯做坑人的“後棚”勾當,所以說平時賺那幾個錢,勉強剛夠糊口。

江湖藝人四海為家,憑著兩條腿,沒有去不到的地方。有那麽一次,姜十五來到開封府大相國寺撂地。頭幾年黃河決口,大相國寺成了一片汪洋,洪水退去之後,大殿塌了,院墻倒了,香火也斷了,卻成了江湖藝人的一塊寶地。南來北往的各路“老合”,走馬燈似的到此做生意,終日裏人頭攢動,百藝俱全。

姜十五落腳在附近一個車馬店,這裏住了不少闖江湖賣藝的,其中有一個唱弦子鼓的女藝人。老家在直隸三河,也就十八九歲,身材高挑,長得白白凈凈,鵝蛋臉櫻桃口,兩個元寶耳朵,水靈靈一對秋波杏眼,梳著兩根黑漆似的大辮子,辮子梢兒上的兩根紅頭繩好像兩簇火苗子,一下就把姜十五給燎著了。這閨女本來跟著她爹一同賣藝,她唱大鼓書,她爹彈三弦。前些天她爹病重去世,沒了弦師,她的大鼓也唱不成了。姜十五交朋好友,看見個穿白戴孝的姑娘成天在車馬店裏跟著忙活,免不了問上幾句。跑江湖的閨女,可不跟大家閨秀似的。兩個人又算同行,你有來言我有去語,彼此就熟絡了。跟姑娘一聊才知道,她會的書還真不少,整本大套的《楊家將》《薛家將》《呼家將》,這叫“三碗醬”,江湖上叫“萬子活”,沒幾年苦功夫唱不了,《小寡婦上墳》《老鼠告貓》《勸人方》《郭巨埋兒》之類的小段更是張嘴就來。姜十五藝多不壓身,彈得一手好三弦,倆人就搭夥在大相國寺撂地。雖然這姑娘一個大字不識,但是腦子挺快,不拘泥於死詞兒,看見什麽唱什麽,加之詼諧俏皮,無論台上台下,總愛抖個“包袱兒”,嘴皮子也有勁,字正腔圓嘎嘣脆,模樣也水靈,得了個“大鴨梨”的藝名,漸漸叫響了。大鴨梨唱鼓書,最會留駁口,比如唱《楊家將》,楊七郎天齊廟打擂台,力劈潘豹,潘仁美上金殿告狀,老令公楊繼業把七郎綁上,拔出寶劍要殺——就在這個當口,便停住不唱了,拿著大碗轉圈打錢,這叫“書說險地才能掙錢”,聽鼓書的想再聽下回,紛紛掏錢,沒有走的。一來二去的倆人掙了不少,還處出了感情,郎有情女有意,從搭夥的變成了兩口子。

以往那個年頭,藝人沒好日子過,到處都有欺行霸市的滾地龍、坐地虎、粗胳膊大王、細胳膊黑手、沒皮沒臉的臭無賴,聽書看曲不給錢不說,盯上哪個女藝人,哪個女藝人就得脫層皮。大鴨梨有幾分姿色,常遭地痞流氓調戲,成家之後,姜十五不讓她再拋頭露面唱大鼓了。姜十五的爹娘均已故去,但祖父姜老太爺尚在,他如今又成了家,買一粒送一粒那點兒收入可不夠養家糊口了。由於常年在江湖上行走,他瞧出了其中的一些門道。在當時來說,像什麽直隸保定府、山西太原府、山東濟南府,可以去這些個大地方的戲園、茶樓演一整台節目,都得是有點兒名氣的角兒,一般的藝人湊不上前。但是天津衛藏龍臥虎,能夠在這塊雜八地站住腳、吃上飯,哪一個不是身懷絕技?如果找幾個在天津城鳥市兒上撂地的江湖藝人,比如頂大缸的、變戲法的、唱大鼓的,耍彈變練湊上一台整戲,去到小一點兒的地方登台獻藝,豈是鄉下的草台班子可比?姜十五覺得這是一條生財之路,就憑著多年以來積攢下的人緣兒,組織了一幫子說野書、唱鼓曲的藝人外出表演。盡管一年到頭東奔西走,吃苦受累挨欺負是家常便飯,又沒有任何保障,卻也強似守家在地,多少賺了點兒錢。

老姜家過去住在南門裏,一間小屋又矮又破、八下子漏風。如今家中添人進口,又攢下幾個錢,就想換個住處。舊時的天津城是“北門富,東門貴,南門貧,西門賤”,北門一帶商賈聚集,多是深宅大院,房價太高夠不上。西邊還不如南邊,因為土娼聚集,西門外又是殺人的法場和亂葬崗子,孤魂亂跑、野鬼遍地。人往高處走,總不能從南邊搬到西邊去,那不是越混越出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