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三、千鈞一發

大風中,文武百官在方城顯彰門外的玉帶橋畔黑壓壓跪下,恭請皇帝入方城,拜靈殿。

皇帝卻未動,只是負手而立,凝望著顯彰門後石道盡頭那巍峨雄偉的方城。

方城建於皇陵中後部,守護著位於皇陵最北面的陵寢。由祭爐前過玉帶河,入顯彰門,經過長長的麻石道,是一條石階道,石階共有一百九十九級,坡勢平緩,登上石階後,便是方城下的玄宮。

玄宮東側有木梯,沿木梯可登上高達數丈的方城,方城頂部中央,坐北朝南,建著一座靈殿,供奉著華朝歷代皇帝的靈位。每年皇陵大祭,最重頭的祭禮便要在處進行。

見皇帝遲遲不動,贊引官有些不安,只得再次呼道:“奏得勝樂,請聖駕、太子、莊王、忠孝王、敕封監軍入方城,拜靈殿!”

皇帝長籲了一口氣,回頭道:“裴卿、衛卿。”

裴琰和衛昭並肩過來,躬身行禮:“皇上。”

“你們此次征戰,功勛卓著,按例,就與朕一起進去吧。”皇帝和聲道。

裴琰忙道:“臣等不敢逾矩,請聖上先行。”

皇帝也不勉強,微微一笑,過顯彰門,向石道走去。葉樓主也提步,身形如山嶽般沉穩,護於皇帝身後。

見皇帝走出十余步,太子、莊王隨後,裴琰與衛昭穩步跟上。莊王轉身之際,眼神掃過眾臣,步伐也輕快了幾分。

石道邊,光明司衛們身形筆直,神情肅穆,待皇帝走過面前,依次下跪。

禁衛軍指揮使姜遠帶著十余名光明司衛由玄宮內出來,在皇帝身前單膝跪下,沉聲道:“啟稟皇上,臣已徹底查過,靈殿及方城均無異常,臣恭請聖駕登城致祭!”

皇帝和聲道:“姜卿辛苦了,都各自歸位吧。”

姜遠行禮站起,將手一揮,光明司衛們分列在木梯兩旁,姜遠卻迎面向裴琰等人走來。

他一步步走來,腳步沉穩,從葉樓主、太子、莊王身邊擦肩而過。裴琰恰於此刻擡頭,正對上他有些焦慮的眼神。

裴琰心中一動,再見姜遠右手已悄然移至身前,三指扣圓,做了一個手勢。

裴琰雙目猛然睜圓,姜遠嘴形微動,裴琰細心辨認,腦中“轟”的下,極力控制,才穩住身形。

那手勢,那唇語,皆是同一句話——“有火藥!”

姜遠垂下眼簾,自裴琰身邊走過,直走至顯彰門前,方持刀而立,肅容守護著顯彰門。

寒風中,方城下。電光火石間,裴琰恍然大悟。

原來,皇帝早已知曉一切!他正愁沒有借口除掉自己,眼下莊王作亂,只要高成的人馬被拿,自己、三郎和莊王被炸死在這祭壇之上,皇帝大可以將一切推在作亂的莊王身上,這樣,寧劍瑜和長風騎縱是想反亦無借口。而自己一旦身亡,裴氏一族再無反抗之力,皇帝大不了重恤裴氏,封自己一個救駕功臣的謚號便是。

此刻,只怕肅海侯和京畿大營的人馬已將皇陵團團圍住,只待高成的人馬由山路過來,便張網捉魚。

冬日寒風呼嘯而過,刮在面上如寒刃一般。裴琰卻覺背心濕透,一生中,他從未有哪一刻如此時這般兇險。他想即刻動手制住皇帝,可皇帝只怕早就安排好了一切,貿然下手未必能夠成功。何況顯彰門外眾 目睽睽,縱是成功控制了皇帝,又如何堵天下悠悠之口?可若是此刻收手,只怕也是難逃一劫,皇帝已經設下圈套,是必要除掉自己的,又豈會輕易放過自己?

前方,皇帝已踏上第一級木梯。空氣中流轉著緊張的氣氛,如同一張被拉至最滿的弓。

“飛花舞劍向天嘯,如化雲龍沖九霄―――”裴琰終於狠下決心,待衛昭走上來,與自己並肩而行,迅速傳音:“三郎,有火藥!你盯皇上,我盯太子。不可離其左右。”

衛昭在胸間抽了口冷氣,硬生生扼住,才沒有讓前面的葉樓主聽出異樣。他只是本能下快走幾步,扶上皇帝的左臂,發出的聲音仿似不是自己的:“皇上。”

皇帝回頭笑了笑,又拍拍他的手,在他的攙扶一下步步登上方城。

風越刮越大,衛昭眼前一時模糊一時清晰。身前明黃色的身影,臨走時她的嫣然一笑,落鳳灘萬千族人泣血而歌,穿過姐姐身體的利劍,都交織著在他眼前閃現。

“姐姐會在那裏看著你,看你如何替父親母親和萬千族人報那血海深仇——”

“鳳兮凰兮,於今復西歸,煌煌其羽沖天飛,直上九宵睨燕雀,開枷鎖兮使我不傷悲。”

“無瑕,咱們,就要有小貓了——”

衛昭的心似要被剜去一般疼痛,原來,真是沒有回頭路,沒有黑暗後的光明,無論如何反抗、掙紮,眼前人都如同惡魔一般,緊緊扼住了他的咽喉。

他回頭望望南方,天際的一團雲,那麽像她的笑容,只是隔自己那麽遙遠,像天與地一般遙遠,此生,再也無法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