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盞菊和蘭花指(第3/8頁)

“馬桶,你怎麽啦?”虞碩果問道。

馬桶沒有回答,卻還在繼續沖水。虞碩果拍拍馬桶又摸摸馬桶,與馬桶進行著友好的交涉。她說:“馬桶,你已經把果果的尿沖走了,你可以不工作了。”然而,馬桶還是嘩嘩地沖水。虞碩果小心翼翼地揭開了馬桶蓋,把腦袋探過去觀察,她發現在馬桶的邊沿,水在不斷地湧流出來。這無窮盡的湧流,會導致什麽結果呢?虞碩果不得而知。新的惶恐降臨了。

虞碩果忐忑不安,問:“馬桶,你壞了嗎?”

虞碩果恍惚中也感到馬桶可能不會與她對話,現實生活與動畫片大約還是有區別的。問題是,虞碩果必須對馬桶說話,她可以依靠和使用的只有語言。虞碩果換上了威脅的語氣,她說:“馬桶,你要是不聽話,果果就讓爺爺奶奶不要你了!他們會砸掉你,換上一只新馬桶!你不相信我的話嗎?果果的弟弟2歲了,一直不肯說話,患了自閉症,果果的媽媽就又要生一個新弟弟了。果果的媽媽肚子很大,這是你看見過的。她的肚子裏面裝的就是新弟弟。”

等待了一刻,虞碩果沒有得到理想的效果。小姑娘再也沒有辦法了。可怕的後果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焦急地問:“馬桶,你這樣下去,會發洪水嗎?就像電視裏面的那樣。你會淹掉果果和果果的房子,還有花壇和房子,是嗎?”馬桶置若罔聞,只管無情地流水。惶恐漸漸地強大起來,一朵烏雲遮住了太陽。虞碩果的眼睫毛上面,再一次掛滿了細碎的淚珠。這哀傷的淚珠與先頭那歡樂的淚珠是那麽不同,它們打濕了小姑娘的睫毛,黏合在一起的睫毛成了淚珠灰暗的陰影,使小姑娘的眼睛變得那麽絕望和無助。

突然,虞碩果奪路而逃。難道她不是可以跑到屋子外面去嗎?難道她不是可以遠離空蕩蕩的房間和可怕的馬桶嗎?難道外面不是有太陽和許多大人嗎?可是,虞碩果猛力地一拉,並沒有打開他們家的大門。大門從外面鎖上了!小姑娘詫異地大叫一聲:“鎖了!”頓時,世界又變得無法解釋了!爺爺奶奶怎麽會把小孩子鎖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呢?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做以至於馬桶出了問題小孩子無法逃離馬桶!先前虞碩果是那麽地勇敢,自己起床,自己穿衣服,興興頭頭的,那是因為,她從來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一個不自由的空間裏!原來大門早就被鎖上了!大人們剝奪了她自由活動的權利!小姑娘的脖子漲紅了,青色的血管像受驚的小動物一樣不斷悸動,意想不到的屈辱感使她的眼睛再度被淚水模糊。

“果果不哭!果果就是不哭!”虞碩果倔犟地叫著,她不肯讓淚水流出自己的眼眶,她要用某種行為表達自己的憤怒和反抗。

馬桶還在嘩嘩流水,大門鎖得牢牢的,屋子裏頭險象環生,現實是如此嚴峻!虞碩果跑到窗前,攀援著靠背椅,磕磕碰碰地爬上了窗台。他們家居住在一樓,窗戶外面安裝著粗壯的金屬防盜網。虞碩果站在窗台上,雙手緊緊抓住防盜網,對著戶外高聲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果果要求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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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果要求救命”是一個特別的句式,是虞碩果獨特的語言。一個四歲小姑娘,奶聲奶氣高喊救命,成年人都會感到十分有趣。一個路過的鄰居,已經用遙控器把他的小汽車“嘟”的一聲打開了,聽到虞碩果的呼喊,他笑了。他立刻轉身回頭,來到了果果的窗前。

虞碩果說:“叔叔好,果果要求救命!”

我知道果果要求救命了——男人開心地說。男人手指上甩著車鑰匙,泰然自若地與虞碩果說話。男人非常肯定地告訴果果:果果沒有絲毫的生命危險。馬桶沖水裝置壞掉,是一件日常小事。她被爺爺奶奶鎖在家裏,更是日常生活的常識,現在壞人很多,果果還太小,小到完全不足以判斷和抵抗壞人的欺騙和傷害,只有鎖上,才能保證她的安全。明白了嗎?

虞碩果回答:“果果明白了。果果謝謝叔叔!”

男人說:“不用謝,果果真棒!”

世界被解釋了。惶恐消散了。得到有能力解釋世界的成人的誇獎了,虞碩果的屈辱感被自豪感替代了。原來這個世界是可以瞬息變化的啊。虞碩果透過防盜網,看著眼前的一切,許多新的感受,從她熟悉的環境裏生長出來。小姑娘目送叔叔開車遠去,四歲的瞳孔定定的,純純的,一片月白風清,這月白風清裏卻蘊含著悲喜交加的感慨,這感慨竟然就來自早上這短短的一個多小時。虞碩果非常明確地喜歡上了這位叔叔。剛才,這個男人對她說話的時候,小姑娘一直注視著他。這個男人的喉結銳利有力,牙齒與鼻梁堅實英武,他開朗的大笑,胸有成竹的輕松,那麽簡潔那麽合理地解釋馬桶與門鎖的道理,簡直就像完全把握了這個世界。成年人的成熟、強大與浩然的風度就像金盞菊一樣,在小姑娘面前粲然開放,催生了小姑娘心田裏對於成長的無比羨慕與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