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溫柔

最後馬車被安排進驛站裏一處避風的空房裏,蕭煥也就不用再下車安睡。

和蘇倩以及石巖商量好要做的事,我返回到車內,蕭煥的鼻息細微而平和,正在熟睡。

他的臉半埋在陰影中,鼻梁挺直,睫毛安然地合在一起,微微翻翹。

目光貪戀的留在他的臉上,火燭噝噝地燃燒,燭焰凝住了一樣,沒有絲毫的抖動,仿佛時間都已經靜止。

眼睛盯著他的臉,我不願移開分毫,他睡得很熟,幾乎近似暈死。

突然想到,他察覺不了宏青在向我偷偷傳信是也理所應當的,以他現在的狀況,別說細致入微地洞察身旁的情況,就連每天保持那麽一會兒清醒,都是很艱難的吧。

連神志都不能隨心保持,每時每刻地掙紮著活下去,這樣活著,是不是很累?

猶豫了一下,我站起來,輕輕走到他面前,跪下之後,俯下身子把嘴唇輕輕貼在他的唇上,他的嘴唇很柔軟,帶著微涼的體溫。

他沒有知覺,依舊昏睡。

我和衣躺在他身側,頭輕輕靠在裘被邊緣,合上眼睛很快睡去。

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在走了,車廂在行進中微微搖晃著。

我睜開眼睛,才發現我枕在一只銀狐皮做成的軟墊上,身上也暖暖的,已經有人幫我將一領猞猁裘蓋在我身上。

我坐起來,看到車廂另一側,蕭煥披了一領雪狐大氅,正就著已經調亮的燈光,俯在小幾上寫著什麽。

車廂有些顛簸,他微微咳嗽著,一手扶紙,凝神看著筆下,寫得很慢。

這一刻真是慵懶又安逸,我側躺過來,用手臂支起頭看著他:“師父,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長得很好看?”

他停筆轉頭看了看我,深瞳中帶著淡淡的霧氣,笑:“怎麽問這個?”

我晃晃頭:“蕭千清長得那麽美,可是你和他站在一起,卻讓人覺得,不知道是該多看他兩眼好,還是該多看你兩眼好。這不就是說,你長得也很好看?”

他似乎覺得有些好笑:“我沒留意過這樣的事情。”

我揚揚眉:“嗯?怎麽能沒留意過?”說著突然想起來:“對了……我們在江南第一次遇見,我開口對你說的第一句話是,你是誰?第二句就是,你長得可真好看。”這麽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我那時候眼睛都快貼到你臉上了,是不是很像女色鬼?”

他笑著搖頭:“倒不是女色鬼,我那時在想,這個小姑娘這種看法,難道我是什麽吃食,她準備要把我一口吞到肚裏去?”

我哈哈笑出聲來:“簡直像要把人吞了,還不是女色鬼?”

說完我停下來,笑了笑:“師父,說起來你是我看到的第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我原來對你,是迷戀更多一些吧?”

他有些意外我說的話,“嗯”了一聲,笑了笑沒再接口。

我坐起來,揚起頭看他:“師父……我們再行一次房事,好不好?”

他猛地擡頭,愣住。

我看著他笑了下:“你這次來……是存了必死之心吧?這一年來,我一直對外謊稱我懷了身孕,可是你也知道,我並沒有懷上你的孩子。如果這次你回不去了,我想起碼我可以為蕭氏朱雀支留下一點血脈。”

他的神色不變,還是沉默著。

正當我以為他不會同意時,他突然說:“好。”笑了笑,他面容還是寂白如雪,唇角掛著依稀的暖意,“白天我不習慣,晚上可以嗎?”

“可以,”我忙回答,什麽時候都可以。”

他又笑了笑,不再說話,轉頭提起幾上的毛筆,繼續在案頭的那張宣紙上極慢地寫字,才剛寫了幾筆,他提筆的手就抖了抖,肩膀微微聳動,一口血吐在了紙上。

殷紅的血跡在雪白宣紙上快速暈開,不同於他常咳出的那些泛著紫黑的淤血,這口血居然是純正的紅色,鮮妍如朱,奪目的妖艷。

我嚇得全身一冷,忙過去扶他:“師父,怎麽了?”

他搖搖頭,輕咳著笑了笑:“沒關系。”把桌上沾了血的宣紙團起來扔到一邊,仍舊笑著,“可惜了這張紙,又要重寫了。”

他在笑,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淡漠的笑臉,我卻覺得胸口有些發悶。

看到幾上硯台中的墨汁已經快要凝固,我連忙去加水研磨。

他扶住小幾微微養了養神,從身旁嵌在車壁上的小架內抽出一張新紙,在桌上鋪好。我把磨好的墨汁捧上,他蘸了墨,一邊低低地咳嗽,一邊重新一筆一筆地開始寫字。

他在寫的是鳳來閣中的各項狀況,從鳳來閣各地錢莊銀鋪的總數,到閣中各位堂主壇主的脾性癖愛,事無巨細,用小楷寫了滿滿一大張宣紙,一直寫了兩三個時辰。其間他兩次咳嗽得厲害,我叫他休息一下,他卻總是笑著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