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文物緝私隊長曾英傑正在返回家去的途中,出租車在他的催促下,簡直像只左右亂鉆的泥鰍,在車流中急速向前。剛才,他在醫院目送何雨的背影消逝,就攔了這輛出租車,在上車的一刹那,他從窗口看見梁子和市局督察處的幾個人閃身進了醫院,疾步走向了急救室。

英傑非常明白他們去做什麽。此刻,時間對於他來說,已經超越了世間的一切。他第一次知道,人處在緊張時心臟的跳動,不是前後方向,而是上下騰躍,仿佛一開口,它就會跳出來。

就在適才飛機落地,他和齊若雷通過電話之後。手機再次發出輕微的振動,他打開來,原來是一則手機短信,竟是白舒娜發來的。

龍與港商劉先生幾人下了庫房地下通道,特告。

何雨見狀扭過身要看,英傑輕描淡寫道:“是群發的優惠售房短信,別理它。”說完便扣上了機子。原來,在上次庫房放行龍海的貨櫃車時,他已經向白舒娜作過交代,遇有緊急情況,可以直接向他報告。

曾英傑第一次向自己心愛的人撒了謊,也正是這個信息,使他做出了一項重要的決斷。在醫院,父親的死使他悲痛欲絕,望著老人的遺容他負疚萬端。這一生他欠父親的太多,或者說父親給予他的太多,但始終沒有給他償還的機會。父親生前一天好日子也沒有過過,一天福分也沒享過,戰爭摧殘了他的一條腿,這些年又不斷地為自己的事情擔驚受怕,為此也加劇了病情。知父莫若子,他何嘗不知道父親最擔心的事情是什麽呢?

父親的突然去世,倒使得英傑變得了無牽掛,對人生也有了一種徹悟。他似乎看清了一個人的始點和終點,人一旦知生知死,明白歸宿是一場溘然大睡,閉上眼睛就是所有人生苦難的終結,那麽,人理所當然地要為自己的尊嚴而戰。這也是獻給父親在天之靈的最好禮物。

打開家門,由於多日出差,屋內無人打掃,空氣中彌漫著那股常為父親煎熬的中藥味。寫字台上均勻地散落著一層細小的灰塵。他來不及撣,便急切地從抽屜內抽出一沓紙,匆匆寫了幾行字,覺得不妥,撕碎拋入紙簍,又重新寫,而後細心疊好,放入了上衣口袋。就在他走到半截櫃前的時候,鏡子前面的一件東西卻攫住了他:那是緝私隊員的一張全家福,照片正中端坐著老隊長何濤,左右兩邊是他和黃河平,周圍是那幫喜笑顏開的弟兄們。那是夜雨槍戰慘禍前幾個月的一張照片,當時偵破了一起部督辦大案,全隊榮膺集體一等功,晚上擺了慶功宴,英傑興奮異常,喝得飄飄然。也就在那天晚上,就像踏在陰陽兩界上,一念之差,使自己跌進了可怕的深淵。

晚上,英傑自恃車技高超,執意親自駕車,車行至一條光線昏暗的街道,突然從路邊閃過一個黑影,一個躲閃不及,那人已被撞出去好遠,當時頭破血流,人也昏了過去。英傑下了車,當即被幾個人扭住了,他才知道,自己撞傷的是一個外地民工。他本能的反應是撥打122,但馬上被一個可怕的念頭制止了:局裏新近頒布了禁酒令,酒後駕車要受到最嚴厲的處分。

而這個時期,正是他和黃河平競爭副隊長的關鍵時刻,萬萬來不得半點閃失。

一輛奔馳轎車此時正從這裏駛過來,車上人見狀,下車問了情況,三下五除二為英傑解了圍,很快將撞傷的人送進了醫院,並給足了補償費,使這件事很快煙消雲散。

這人正是龍海,曾經當過英傑的線人,如今是經營房地產的大老板,一晃多年兩人未曾謀面。起初,英傑對這個挺身援手的舊相識保持著警惕,可龍海好像根本無求於自己,只是在延續朋友式的交往,隔三差五,總要到家中看看。那年恰逢父親六十歲生日,連英傑都忽略了老人的壽誕,龍海卻冒雨捧了大蛋糕前來祝壽。伸手不打笑臉人,英傑又是個大孝子,便沒有推就。就這樣,一來二去,連平日老人看病的事情,也成了龍海的差事。英傑過意不去,把每次治病的錢記了個數,借了些錢還對方,龍海拍著胸脯說,你這分明是窩囊我,怕我和你搞權錢交易,你問問市裏的負傷警察跟殘廢軍人,我贊助了多少,這樣吧英傑隊長,若是我龍海日後有事求你,叫我頭朝下走路!

龍海的信誓旦旦,使英傑將信將疑,他依舊與龍海保持著距離,可就在父親那次突然摔成腦昏迷突施急救時,又是龍海跑前跑後,最後和自己一起擡著擔架將父親送上了手術室。那天是龍海的司機開車把自己送回家的,次日一早,英傑發現自己的手機沒了蹤影,想起昨天坐了龍海的車,急忙找到開車的司機,直到兩人一起從車內坐墊的縫隙中找到了手機,英傑才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