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4/6頁)

可以斷定,淩清揚正是姚霞——多年前他愛得刻骨銘心的那個姑娘。當時,她就是穿著這件衣服走進了他的生活。那還是二十多年前深秋的一個下午,天空中泛著玫瑰色的霞雲,從黃河大學藝術系畢業分配到博物館工作的秦伯翰端坐在白雲塔畔寫生。

他的畫板上,高入雲霄的白雲塔迎面聳立,似有向前傾倒的威壓之勢,塔身沐浴在一層鎏金的晚霞中,周圍掩映著大片的古槐,華蓋似的枝葉上呈現出一片醉人的金黃,齊腰深的野草從樹下一直延伸到城墻的斷垣處,歸巢的寒鴉三三兩兩,更增添了畫面神秘蒼涼的韻致。

“這兒怎麽就孤零零的一座塔。”背後傳來了一聲柔聲的嘆息。

秦伯翰吃驚地回過頭來,發現是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對方落落大方,有一雙清澈無瑕的眼睛。他手握著畫筆,竟有半天沒有回過神來,隨口答曰:“很久以前,這裏還有一大片寺院,可惜它們全都被埋在地下了。”

“怎麽會被埋在地下了?”姑娘掠了一下長長的發辮,顯得大惑不解。

“聽說過古羅馬的龐貝城嗎?”秦伯翰顯然來了興致,“龐貝城在威蘇維火山的掩埋下成了一堆廢墟,可我們這座古城整個被黃河淹沒了多次,在腳下的黃沙裏就有好幾座完整的城市,這可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

“那古塔怎麽還在?”姑娘半信半疑。

“當年古塔建在高土山上,現在已經變成了一片平地,下面還有九層蓮花基座呢。”秦伯翰的口氣不容置疑,顯示著自己的博學。

“那地下一定埋了不少寶物吧!”

“毫無疑問,但我想寶物可沒有鬼魂多。”秦伯翰詭秘地一笑,“據住在周圍的人說,這裏經常會出現一些奇怪的事兒。”

這時,瑟瑟的風聲穿過樹枝和枯草,真的像無數的幽靈在奔跑,少女不禁打了一個寒噤。

兩人聊了一會兒,姑娘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叫姚霞,也非常癡迷於繪畫,現在一家刺繡廠上班。黃昏的太陽下落得很快,剛剛還在西邊的天際,現在卻已墜入很濃的雲靄後面了,天色開始變暗。秦伯翰匆匆和姚霞告別,很快回到他在槐樹林後邊的一間簡陋的房子,那是博物館分給他的畫室。

自白雲塔下的那次相遇,姚霞就常到秦伯翰的這間破舊的畫室來。這原是公園裏存放舊物的一間儲藏室。在這裏,姚霞聽到了許多陌生畫家的名字。她很驚訝秦伯翰淵博的歷史知識,感受到他極富天分的繪畫才氣公園裏的一片蕭條和荒涼,在他的筆下卻能化腐朽為神奇。秦伯翰常能從姚霞黑亮的眼裏看到幾分傾慕。姚霞白白的皮膚,圓臉尖下巴,鼻子有些扁平,讓人怦然心動的是她那無可挑剔的身段。以畫家的眼光欣賞,姚霞的身材窈窕柔韌,曲線圓潤誘人,一仰一俯都讓人心搖神醉。秦伯翰清楚地記得初吻這個姑娘時她那迷離的眼神,第一次偷嘗禁果時那近乎眩暈的快感。兩個年輕人如癡如狂地在這間光線暗淡的小畫室裏,上演著亙古不變的愛情故事,直到橫禍突至才戛然而止。

那一天秦伯翰心血來潮,要給姚霞畫一張裸體畫,並且首先讓她看了一些耳熱心跳的西洋油畫,其中一幅是秦伯翰最欣賞的土耳其浴女。初戀的女孩子總是有著獻身的狂熱,當秦伯翰提議要為她畫一張類似浴女的寫生油畫時,她甚至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接下來的兩天,秦伯翰沉醉在一種亢奮中,一張美妙無比、酷似安格爾畫風的油畫完成了。

正是這個心血來潮的提議讓秦伯翰留下了終生的愧疚和痛苦。

當這張畫畫完時,秦伯翰又做了些修飾,盡可能讓它更逼真更完美。他盼著姚霞的到來,共同欣賞他用心靈完成的處女作。可姚霞那天下班後再沒有來。一連三天,秦伯翰都在苦苦地等待,姚霞就像蒸發了似的不見了蹤跡。直到一周之後,他才收到她來的一封信,約他到自己的姑姑家來一趟。秦伯翰知道,姚霞的父母在“文革”期間去世,她是從小跟著姑姑長大的。

姚霞的姑姑第一次見到秦伯翰,她默默地把這個敏感而帶點書生氣的年輕人領到了家中的臥室,帶上門出去了。

姚霞靜靜地躺在床上,她面色蒼白,臉頰消瘦,像生了一場重病。秦伯翰摸摸她的面頰,臉有些發燒,就在秦伯翰彎下身子要安慰她的時候,姚霞突然摟緊了他的脖頸,大串大串的淚珠從面頰上淌落下來,把秦伯翰嚇壞了。

“出了什麽事?姚霞,你告訴我好嗎?”

“如果我告訴你,你還會愛我嗎?”

秦伯翰毫不猶豫地點著頭,但心頭已經湧上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我被人,被人……”她還沒說出口,喉頭就被湧上的悲傷堵住了,她是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悲痛。他明白,她是怕驚動屋外自己年邁的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