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春梅覺著,她現在跟偉強的關系,不像夫妻,倒像兄弟。多年夫妻成兄弟。他們現在目標一致,就是照顧好老太太。春梅停薪留職。偉強除了上本科生的課,很少管院裏的事,項目放下,周琴帶了一部分去國外繼續做,什麽時候回來不清楚,但成果依舊是院裏的成果。

自從組成“顧媽聯盟”,老太太沒少折騰偉強。最近的招數是晚上上廁所,一晚上三四次,偉強被鬧得頭疼,只能白天補覺。又或者,老太太白天精神好,會讓人帶她出去四五次,每次都要撿著一堆紙盒子廢瓶子回來。偉強見了著急:“媽!這是垃圾!垃圾!”老太太不聽,該做什麽做什麽。偶爾,老太太會跟鏡子裏的自己吵架,又或者自言自語:“我生了三個孩子,一個都沒用!”倪偉強、二琥和春梅站在旁邊,感覺像有小鞭子抽在心尖上。

倪偉強痛苦著,老太太的病情一天天惡化,他似乎也一天天衰老。這種衰老,是突然性的,急轉直下。過去,他跟春梅站在一塊兒,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他比春梅年輕,狀態好。在這場婚姻中,顯然女方是被消耗更多的一方。但現在,他跟春梅擺一塊,就是一對老夫老妻,都憔悴。倪偉強甚至更顯老,因為對比明顯,他白頭發都多了不少。究其根由,照顧老人確實是個體力活,而且老太太又是失智老人,光晚上折騰這一項,就能讓人掉不少肉,損不少精力;更糟糕的是精神的折磨。偉強雖然願意照顧媽,可是,他發現這種照顧,完全是單向的,老太太無法與他溝通,他全部的付出似乎都如泥牛入海,他希望她好起來,可醫生卻下了通牒,老太太不會變好,只有一天天變壞。可是,壞到哪一天,這條路什麽時候走到盡頭,不知道。偉強幾乎快耗不住。一個月,他瘦了十五斤。春梅的忍耐力似乎更強些,她有點像流水線上的工人,盡量不帶感情,工作來了就做,沒有那麽多激動的情緒。最關鍵,老太太還算聽她的。

這日,春梅偉強都不在家,斯楠依舊留守學校宿舍,白天就去圖書館復習考研。二琥輪值,老太太一會兒東摸摸西摸摸,一會兒又罵二琥不會收拾東西。二琥只能跟在屁股後頭收拾,終於弄好,二琥累得喘氣:“媽,咱少折騰,多休息。”

“我不是你媽!你是誰?來我家幹嗎?”

二琥只好把老話又說一遍:“我是春梅的姐姐,冬梅。”在老太太面前,都得跟春梅沾上點關系,才有合法性。

老太太站起來,晃晃悠悠地。

“媽,您別亂走,中午想吃什麽,我做。”

“天上龍肉,地上驢肉,有嗎?”

二琥一肚子委屈:“媽,您到底是真糊塗還是裝糊塗故意難為我,我要是能像您這樣,這麽多子女輪番孝順,做夢都能笑醒。本來我也有兩個,計劃生育計劃掉一個。就想要個閨女,貼心。”二琥暢想。

“你一個兒子?”老太太問。

“對,獨一個。”

“成家沒?”

“結了兩年了,找一外地女的,張牙舞爪的,還不生。”

老太太道:“外地的好,能吃苦。”

二琥搶白:“好什麽,人生目標不一樣,人是來掙錢的,整天想著房房房。您孫子,”忙改口,“我兒子,生下來就有房,老子娘的以後就是他的。”二琥伸手比著兩根食指,“他倆就不在一條道上,怎麽相交,遲早得……”話沒說完,有人敲門。二琥去開,周琴站在門口。二琥不認識她,問找誰。周琴問倪教授在家嗎。二琥說出去了,又請她進屋坐。周琴說沒別的事,她剛從國外回來,帶了點藥,交給倪教授。“說家裏老太太有點不舒服。”周琴說得委婉。二琥咧嘴:“哪是不舒服,是……”又說不下去。周琴道:“慢慢治,能好轉。”說著,把藥遞過去,一大盒子。二琥也不知道是什麽,把藥接過來,才想起來問她名姓。“叫我小周就行。”周琴微笑。

小周,小周,小周……二琥坐在那兒,越琢磨越覺得這小周聽著耳熟,有問題。她有點擔憂春梅的婚姻。那一陣偉強猛鬧,會不會就因為這個小周?半下午,春梅先到家。臨走之前,二琥把小周到訪的事說了,又提醒:“你可得小心點,老二這個年紀的成功男人,最危險。”春梅跟周琴算“老熟人”,她不是出國了嗎,怎麽這個時候出現,還來送藥。應該是受了偉強的委托。倪偉強玩失蹤的時候,春梅和周琴統一戰線,後來周琴出國,她沒想過他們會復合。但眼下看,不排除這種可能。只是,春梅已經沒有了當初的激動,兒子那樣,老太太這樣,偉強再怎麽鬧,隨他去,就是現在他提出離婚,她也會立刻簽字,不猶豫。本來也是說好的事情。老太太的病一天天消磨著,當初激烈的痛苦被稀釋,春梅認為自己能承受。她甚至覺得,應該早點簽字,都弄清爽了,不要耽誤人家的幸福。只是,還缺一個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