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匯報是流水席,薛馳撒出去的人員一組一組返回。由於金礦停工,民工大多返家務農或另謀職業,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本省內的十三個人。薛馳手中拿著鑫發金礦提供的當晚八巷道施工人員的花名冊,讓金島所內勤民警翟小莉找出暫住人口登記表核對,並與民警下去調查的情況逐一對照。這批人不僅全都健在,而且和花名冊上的名單全然相符。然而,在翟小莉當年的原始記錄本上,卻明顯有五個人的身份證號一欄留下了空白。嚴鴿詢問原因,翟小莉說,這幾個人當時是有人無證。嚴鴿反問下去調查的民警,這幾個人你們見面了嗎?民警回答見到了。

“能證實就是本人嗎?”

“基本上能證實。”

“我問你是能還是不能!”

“能……”

“怎麽能證實?”

“和本人交談,與鄰居座談,還找了村委會主任。”

“當時有人無證,又沒有這幾個人的照片,你們怎麽能夠證實就是他本人呢?如果他冒名頂替,你能證偽嗎?!”

“……”

“立即回去,返工重查,證實不了真偽,你們就不要回來!”嚴鴿顯然對幾個年輕民警的浮躁作風動了氣,聲色俱厲,使匯報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翟小莉這時在桌子對面站了起來。

“嚴局長,我有件事情要報告。”

嚴鴿點頭,不料翟小莉又緊逼一句:“你要聽虛的,還是要聽實的?”

“小莉,這人命關天的事,你說該怎麽辦?!”由於連日的疲憊,嚴鴿變得易怒,不由得提高了聲調。

“好,嚴局長,我翟小莉今天也豁出去了,但我要把事情說在明處,就是光榮了,局長也知道是啥原因。”

室內頓時鴉雀無聲。

“到金島來打工、當礦工的人有沒有身份證、暫住證的都能留下,原因是這兒需要大批苦力工人。只要找到包工頭,不需要簽訂任何協議就可以找到日薪50元的活兒。金礦老板壓根兒沒有見過這些工人,他們需要的是淘金的工具,按這裏的行話講,是‘騾子’。”

“派出所是怎麽管的,為什麽不執行政府的《暫住人口的管理規定》?”

“管理就是收費唄。只要交錢就行。所裏壓根兒就不去檢查,或者一次只給辦二分之一,剩下的再向礦上要錢,然後給礦主說,算了,只要民工不出事就行。”

“這是誰家的規矩?”

“所長定的,我們向分局反映多次也沒用。”

嚴鴿的眉毛擰在了一起,她驀然想起了那個尖耳瘦腮馬曉廬的臉龐。

“不少礦上的民工,都是親串親友串友來的,他們不僅沒有身份證,連勞務合同、傷亡保險統統沒有,其中還有童工、女工。我見過他們簽的合同,都是對各級大小工頭簽的,主要是安全生產方面的規定:如發生事故由乙方承擔,甲方概不負責,實際上是一張生死文書。”

“出了事故死了人怎麽辦?”

“給個一二萬元錢就算打發了,有人稱他們是賣命黑工。”

嚴鴿回想起小魚壩看到的景況,便問:“對民工死亡,派出所是怎麽管理的。”

“當然由礦上解決,賠了錢私了,派出所就按非正常死亡注銷戶口,這還僅僅是本地有名有姓的,至於外地人死了,有的根本不知道他的原籍,就拍個照片火化掩埋,作為失蹤人口備查。這幾年,到金島找尋失蹤親友的人不在少數。”

“遇難者親屬難道就不向我們反映嗎?”嚴鴿如果不親歷小魚壩,她肯定會認為這是海外奇談,她猜翟小莉話裏有話,就繼續追問下去。

小莉說:“民工在這裏月收入一千多塊錢,比他們在家裏土裏刨食兒強多了,工傷死了賠的錢,是他們在農村幾輩子也掙不到的。要是告了,親屬們擔心這筆錢拿不到,還會有生命威脅。加上有些民工是一個村子出來的,怕惹麻煩,死了同伴也不告訴村裏人,這還是本地民工。外地民工的命運更慘,就像一粒沙子,每年篩掉一批,又會充填一批。因為民工是層層承包式施工,包工頭只對下邊的工頭打交道,對自己手下的民工卻認不全,只是發錢時讓他們在花名冊上簽個字,有時候民工連工資也是代領的。薛局長手上的花名冊,就是這種只見人名不見人頭的點名冊。所以事故發生後,漏洞馬上就露出來,為了掩蓋,他們連續兩天封鎖了現場,等各級領導和新聞記者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完全是另一番虛假的景象。”

末了,她頓了頓說道:“只有我這裏,還保存著一個原始的單子,今天,我終於可以把它交出來了。”

小莉說著,從她的手袋裏拿出一張折疊起來的紙,送到嚴鴿的手邊,嚴鴿打開來,上面是大猇峪坑口內未辦暫住證人員的數目,並且注明是在事故發生前的一次暫住人口登記中統計上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