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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如墨的暴風雨中,夏中天被一只兇猛的野豬追得無路可逃。一道閃電的裂豁擊在頭頂,使他一腳踏空,跌下了萬丈深淵。他大叫著睜開了眼睛,只見午後的陽光正從厚厚的窗簾射在自己的臉上,原來是一場噩夢。他摸摸腦門兒,還殘留著涔涔的冷汗。

自從那天晚上在大船上被“倒提”,這種噩夢就一直纏繞著他。

那天,夏中天是去偷拍大船的方位。近來他查閱了所有的水文資料和滄海的礦脈分布,發現了一個神秘有趣的現象,原來這艘船的經緯坐標,垂直對應著地下數百米處的鑫發金礦,像頂華貴的王冠正戴在礦井的頭頂。為了證實這一發現,他以天上的星座為基準,從大船幾個角度拍了照,就在他從鯨背崖攀上船舷的時候,被一夥人捆了起來。當從船頂倒栽蔥掉下來時,他喪失了意識。等醒過來,發現自己正像只吊爐上的烤鴨被懸掛著,頭和船板相距咫尺,看什麽東西都是顛倒的。

眼前只見拷問者的褲管和皮鞋,聽到惡狠狠的斥罵聲。隨著一雙白皮鞋靠近,周圍立即靜下來。他被很快卸下扶入船艙,享受了一番桑拿按摩,孟船生還特意為他備酒菜壓驚。當聽說他是要拍攝巨輪夜景做壓題照片時,孟船生好一陣子抱怨,說這樣不打個招呼上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叫他怎麽向老爺子交代?同時,為彌補驚嚇的損失,這位董事長還破例允諾他參加今天下午巨輪集團的中層幹部會,清他寫上一篇關於巨輪企業文化的專題報道。

從哪個角度看,孟船生都把夏中天當成了自己人。

這天下午,巨輪集團幾十名中層管理人員匆匆趕到大船第三層艙房中的小凡爾賽宮開會。戴墨鏡的夏中天也走在清一色穿藏藍西服的人群中。這些人是集團號稱“中班”的骨幹層,均為各部部長和經理,但相互之間不允許發生橫向聯系,只垂直聽命於“大班”某個分管者的命令。而這些大班人員在內部全以船艦職務為稱謂,如孟船生為船長,二佬沙金為船副,其余為大副、二副、舵手、水手長、輪機長等等,並且嚴禁直呼其名。中班以下稱為“小班”的,是執行層,他們是集團最基層的員工,又被叫做“水手”,只是受“中班”其中一個人的具體指揮。這些嚴密的組織關系,都在《巨輪員工守則》中作了規定,任何人不得違抗。

小凡爾賽宮仿照法國路易十四的風格裝飾,門框是木質白漆的巴洛克立柱,玻璃雕花木門上,刻有螺旋蝸牛紋路的族徽標志。大門兩側分別立著凱撒大帝和阿波羅守護神,夏中天聽人說,這些都是孟船生隨劉玉堂到歐美考察之後,給大船增加的洋玩意兒。按孟船生的話說,這是請來的西方神聖。那次夏中天誤入大船,驚動了孟船生,待把嚴鴿打發走後,專門讓他參觀過這裏。夏中天曾向孟船生進言,說巨輪敬奉的是關公武財神,門裏門外站上東、西方的守護神,早晚要惹出殺氣。孟船生說你是秀才,不知風水,這叫出門靠外神,家裏敬祖宗,才能保佑巨輪財源通四海。

夏中天隨眾人魚貫進入大廳,只見迎面香案上那尊關公雕像威嚴端坐,怒目如炬,身後站立著兇神惡煞的周倉,洞視著每個進來的人。眾人在此駐足行注目禮,並以兩手握拳,交叉在胸前,而後用力向兩肋下擺,做一個雙臂劃槳的動作,然後目不斜視走進大廳。

在關公雕像的大屏風後面,是擺著橢圓形會議桌的大廳,四壁摹仿凡爾賽宮“鏡子廳”的裝飾,通體全是鏡子,使進來的人們變得毫無遮擋,全都在鏡中顯形。廳內正中,一側懸掛著名油畫“梅杜薩之筏”,畫的是瀕臨險境的水手與驚濤駭浪搏鬥的情景;另一邊則是孟船生的親筆題詞,字跡雖歪扭笨拙,但卻藏著一股怪異的鋒芒。

遇機,銳意進取創大業;精誠,共榮共辱建巨輪。

一身白西服的孟船生進來時,全體人員起立,齊喊一聲:“船長好!”

這時,孟船生向大家揮手,幾十人齊刷刷地“嗵”的一聲全部就位,只有四個穿黑色風衣的保安在他背後抱肩而立,襯得一身白西服的孟船生全身發出刺目的白光。

按照例會規定,首先由孟董事長親自點將,讓下屬背誦《巨輪員工手則》。這本手冊,外表精裝燙金,凡員工人手一冊,內容共分七章40條,文字由沙金起草,後經孟船生逐字逐句修改,已經成為巨輪集團至高無上的鐵規,要求每人每日背誦,嚴格踐行。

被叫起來的人是夏中天認識的龐克利,這小子長著一副笑容可掏的臉,短篤的個頭,圓臉闊鼻,兩只眼睛喜歡軸承似的轉圈兒。因他是賣蛤蜊起家的,人送綽號“胖蛤蜊”。夏中天曾為他寫過一篇《一個蛤蜊大王的夢》在報上發表,為此生意還頗為紅火了一番。一年前,龐克利又在濱海大道開設了“黑海白鯊”大酒店,生意紅火,遭同行嫉恨,對方雇了幾個彪形大漢,整日在飯店蹺著二郎腿嗑瓜子、喝茶水,和女服務員插科打諢,弄得無人敢進店吃飯。龐老板撥110,派出所來了幾個警察,盤問了幾句,那夥人客客氣氣就走了,可次日又來,在飯店門口進進出出,橫眉立目,嚇得客人們掉頭而去,酒店被鬧得幾乎關門。再找公安報案,說是構不成違法犯罪,讓“胖蛤蜊”自行解決。這樣連續又折騰了幾天,生意賠得一塌糊塗,急得他跳樓的念頭都有了。無奈托人找到“船副”沙金,沙金即命保衛部出動,幾十個人過去,抽出袖筒裏的進口電警棍對準了那幫人的褲襠,嚇得這些人作鳥獸散,再也沒敢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