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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兩點鐘,嚴鴿趕回家中。她輕輕擰動門鎖的把手,躡手躡腳進了房間。不想臥室內的劉玉堂沒有睡,正在床上靠著抽煙,床頭櫃的台燈邊上散亂放著城市建設規劃文件,聽見了客廳的響動就說,牛奶放在茶幾上的保溫杯裏。嚴鴿問怎麽還沒睡,劉玉堂滅了煙,說,濱海大道的拆遷出了問題,明天一早要召開協調會,不說這些煩心事了,快洗澡睡覺。

嚴鴿極度疲乏,渾身像散了架子,兩腿如灌鉛石,看丈夫仍然沒睡,她明白對方在專意等她,心裏也頓時生出一陣需要愛撫的渴望。淋浴過後,被玉堂一把攬在了懷中,焦渴的嘴唇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隨著肌膚的摩挲和接觸,愉悅向每一寸肌體上擴充著。摸著丈夫光滑的脊背,嚴鴿感到了偎倚在男人胸前的那種安全感,享受著做女人的甜蜜。就在這時,她感到丈夫的背脊突然變得堅硬無比,粗重的喘息大到使嚴鴿不得不急忙捂住對方的嘴巴,擔心隔壁臥室敏感而體弱的兒子會聽到聲息……

一種酣暢的快感使她精神上既安詳又喜悅,幾天來的不快與怨艾全都化為烏有。如果不是丈夫後來的那番話,嚴鴿會感到這是一個結婚以來難得的良宵,但這種近乎完美的感覺很快就被擊得粉碎。

經常不能與妻子共處一室的劉玉堂覺得意猶未盡,有一搭無一搭地搜尋著話題,突然湊在妻子耳邊問了一句。

“嗨,你的那個副手和你配合得怎樣?”

嚴鴿被勾動了心事,隨口答道:“還可以吧。”

“什麽叫還可以,我早就說,這種幹部配備簡直是在培養反對黨,曲江河的牛脾氣只能當一把手,哪能屈居於一個女人手下,肯定尥蹶子了吧。”

知道劉玉堂對曲江河素有成見,她本不想扯得過多,但突然想起曲江河本人已得知了自己去司法局的消息,怕丈夫在背後在起助推的作用,便說:

“江河在業務上還是有一套的,我還是想發揮他的所長。”

“你千萬不要提這一壺,他這種業務對滄海經濟發展是有害的,整天滿臉階級鬥爭,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當成壞人。就說對孟船生,就像螞蟥吸血一樣咬住不放,就說當年有些沖沖打打的事,都過去多少年了,這些年他又為市裏辦了多少好事,我聽說就連鮁魚寨鄉親們的豬圈都是經他砌成了水泥的,還用上了沼氣……”

“依你看,船生到底有沒有實質性的問題呢?”

“你的兄弟你該了解,這涉及個執法理念問題。沿海一些地方窮得丁當響,經濟起步時,有些個體戶不就是靠走私,搞假冒偽劣發家的嗎?現在咋樣?建起了行業自律協會,主動打假。市場經濟就是從無序走向有序,要追究原始積累時的原罪,那還不成火車上抓人?我上次曾嚴厲地批評過他,不能戴著計劃經濟的老花鏡去看今天的市場經濟,退回去十幾年,投機倒把、囤積居奇都是罪,連流動人口都是盲流,現在都變成了合法的市場行為,這怎麽解釋?”

玉堂說得來了精神,往茶幾上找煙抽,被嚴鴿伸胳膊擋了回去,就手端起了早已倒好的溫開水遞了過來,玉堂呷了口水,談興不減。

“你也勸勸你的那位曲教官,再這樣一根筋,早晚要給歷史淘汰。這不,開著大悍馬又把弱勢群體給撞了,現在不比過去,老百姓的民主法治意識強了,就敢民告官,和你上法庭理論,你到了公安局,首先要治一治這種霸氣、匪氣,可不敢護窩子啊。”

劉玉堂的話語中開始流露出一種幸災樂禍的味道,特別是他又特別刺耳地提到“教官”二字,嚴鴿突然地推開了丈夫橫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一下子拉過另一床被子,一頭鉆了進去。待到劉玉堂再來和她溫存的時候,早被嚴鴿緊緊掖了肩頭的被角,把脊背對著丈夫說:“今後咱們約法:單位的事家裏一律免談。”

“好,好。”玉堂知道說漏了嘴,便緘口不語了。

隨著丈夫鼾聲輕起,嚴鴿卻再也無法入眠。

十幾年前,在省警察學院時的曲江河是一個不苟言笑、出奇嚴厲的刑偵教官,並且對幹部家庭出身的學員似乎有一種天然的敵意。嚴鴿在入學前考試駕駛科目,沒有摸過方向盤的她,為了提高測試積分,提前一天跟父親的老司機臨陣磨槍練了一下午,車考中差點兒撞了學校的圍墻。結果在研究錄取時,曲江河不依不饒要求把她退回去,並且出言尖刻,說警院是選警不是選美。如果不是院長做工作,嚴鴿差一點和警察職業失之交臂。

而運氣更差的要數比她晚幾屆的夏中天,他的父親袁庭燎當時還是金島的開發區主任,曲江河對其更是格外挑剔,批評和訓誡成了家常便飯。進入第二學年,夏中天為給社會上的朋友炫耀自己的照相技術,潛入學校實驗室偷出一台最好的照相機,就在他放回時被曲江河抓了個正著,竟建議校方嚴肅學校紀律,對夏中天給予開除學籍的處分。反過來,曲江河對馬曉廬和卓越這些平民子弟卻照顧有加,關懷備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