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查(第4/14頁)

夏新亮捂臉。

“你看她本人的委任狀,各仙山洞府宗親,麒麟已睡醒,燕子要登城,楊柳枝頭甘露水,蓮花朵朵救萬民,為了走好二七路,辦好三五事,完成國家一二三任務,實現陰陽梅花和對九九九,為了完成紅磚鋪地,碧血千秋之歷史使命,為了實現天下為公,世界大同,人間變天堂,沙漠變綠洲之偉大理想,恭請各仙山洞府,仙道神佛,宗教家親,英雄豪傑鼎力相助,家和萬事興。”

“媽呀,一套一套的,聽不明白也給繞暈了。”

“誰說不是。她說她是李家的,李家是這些家族裏面最厲害的,李家是發起人,然後下面是羅家、趙家之類的。國防軍費全由李家負責。她說得有頭有臉的,讓你在銀行查。那圍繞這種案子,咱們怎麽打?只有特情能夠貼靠她,把犯罪反映出來。但這種犯罪還處於犯罪意識階段和犯罪準備階段,它對社會還沒有形成危害,但是它一旦犯罪了我們掌握不了,對社會危害就是巨大的。特情工作在這裏面解決什麽問題?就是犯罪意識問題,潛入犯罪準備期,君姐從前搞'組對'是一個道理。那我們就給它打掉了。但是犯罪準備期和犯罪意識階段是一個虛無縹緲的東西。為什麽需要特情?跟治未病一個道理。就比如一個特情反映張三販毒,我跟領導說張三販毒,領導說他怎麽販毒了,咱們確實還沒有抓到他販毒。看似虛無縹緲的,但實際上有的會發生,又因為咱們實際的控制,他知道咱們在找他,興許就不販毒了,咱們雖然沒抓到他,但控制住犯罪了。同理,你這個師兄讓你憤懣、困惑。他'割韭菜',這是一個結果。這個結果讓你無奈。那假設他在謀劃階段,咱們就知道了,這個犯罪就被預防了。這件事你現在無能為力,但是還有很多事你能去做。咱們去破案、咱們去捕風捉影防患於未然,咱都沒有三頭六臂,但是夏新亮,咱們能做一點是一點,能去將影響降到多低就降到多低,你的工作、我的工作,遠比你以為的有意義。懂嗎?”

“師父,謝謝您。”

“甭說虛的啦,多吃飯少較勁,吃完咱還得找鄧雅麗去呢!”“嗯嗯。”

“尤其別鉆牛角尖兒,年紀輕輕,吃飽了撐,老懷疑人生。”

我們見到鄧雅麗,是在她的美術館,本人比照片上氣質還要好。人的氣質一好,就能打破歲月對肉體的摧殘。她說話慢條斯理的,但是中氣足,就呈現出濃厚的文化氣息,不愧是幹這個行當的。

我沒有直接切入正題,也不能直接切入,這案子到底怎麽著我們還不知道,話也不好說滿了,就說想跟她了解了解鄧志光。來之前我就跟夏新亮商量好了,由他主辦。為什麽呢?因為要打著他搞研究的旗號。我是這麽介紹的:“這是我們搞犯罪心理學研究的同志,他對各種惡性案件正在進行深入的心理成因分析,我呢,就是帶他過來,您願不願意接受他的采訪,由您決定。”為了配合演出,我不僅拿出一臉無聊的姿態,還要玩兒手機傳達出我的不以為然。

鄧雅麗笑笑對夏新亮說:“那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父親沒有什麽精彩的生平能給你講。他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他不是什麽殺人魔,沒什麽苦痛的生活經歷。就算你要拍個電影,都沒法給他改編得多精彩。”

“您介意我開個錄音嗎?”夏新亮演得也挺像那麽回事,掏出手機設置上了。“我是無所謂。就是我給你講,也是講一些乏味的東西,不見得能幫到你。”“咱們聊著看吧。”

倆人就這麽開始了。不知道是夏新亮入戲太深,還是鄧雅麗很適合接受采訪,她說話挺有層次的,倆人還真就像模像樣地聊了起來。

我一邊玩手機小遊戲一邊聽他們說。夏新亮還真像個搞研究的,這麽說也不對,他就是個搞研究的。他以研究為外衣,不斷地向核心問題挺進著。

鄧雅麗對父親鄧志光,以我的感受來說是挺依戀的。她講這個人,講了許多細節,這些細節組成了一個好父親的形象。聽不出她對他有什麽怨恨之意。哪怕是鄧志光出軌了汪燕並最終殺害了她,似乎也沒能抹黑父親在女兒心目當中的形象。

案件細節她知道得不多,或者說從來也沒想知道過,所以就這部分來說,我們沒有任何收獲。但是她提到了一點讓我有點在意,那就是她去看守所看望鄧志光的時候,描述鄧志光的狀態,她用到了一個詞—形容枯槁。我一下就能想出一個人的那種狀態。精神垮了、身體垮了,油盡燈枯。但是為什麽呢?就因為罪行敗露了?

我接觸過太多犯罪分子了,兇殺尤其多。他們的情況實際上跟鄧志光截然不同敗露之前,他們“形容枯槁”,擔憂、恐懼;但是認罪伏法後,反而能踏實睡覺了,它“塵埃落定”了,不用再躲藏、不用再絞盡腦汁編織謊言,人就松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