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沒良心的。”

郭幼明一邊抄書,一邊埋怨旁邊鐵面無情的小監工。

“我平時待你不薄,你就這麽對我?”

三娘趴在書案另一頭,好奇地看著她八叔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狗爬字。再好的筆墨紙硯,在他手裏統統都是浪費!

為了當個敬重長輩的好孩子,三娘決定不把自己的真實評價說出口。她督促道:“八叔你得快快寫完,你說過九月要帶我去大薦福寺聽俗講的。”

當今佛寺一般會開設兩類佛法大講壇,一種是面向僧人的“僧講”,一種是面向群眾的“俗講”。

俗講是開元初大規模流行起來的娛樂方式,經過十幾年的發展後已經從最初的佛經故事變文衍生出各類歷史故事變文,諸如《伍子胥變文》《王昭君變文》,甚至還有貼近民眾生活的當代變文,具體內容類似於感動大唐十大人物。

長安城中最熱鬧的俗講戲場在青龍寺,而後就是大薦福寺和永壽寺了。

郭家祖父致仕後定居長樂坊養老,離青龍寺所在的新昌坊也就隔了一個坊,三娘已經跟家裏人去過幾次,感覺不甚新鮮了。

九月算是佛教的長齋月之一,聽聞大薦福寺要趁著這個長齋月開始講新變文,三娘早早便央著郭幼明帶她去玩耍。大薦福寺在安仁坊,要穿過東市再走很遠,她還沒去過呢!

郭幼明天生愛熱鬧,自然也想第一時間去聽聽這次的新變文,可惜這不是被罰抄書嗎?他苦著一張臉說道:“你看我這像是能在九月前抄完的嗎?你知道《論語》多少字嗎?”

三娘一臉懵懂,搖著頭反問:“多少字?”

郭幼明噎住。

他哪裏知道多少字?誰會無聊到去數《論語》的字數啊!

郭幼明若無其事地掠過三娘的問題,拿過二十卷讓它們在書案上排排站,好叫三娘直觀地了解到《論語》到底有多難抄。

“看到沒有,足足二十卷!”

郭幼明強調。

“就算一天抄十卷也要抄二十天,咱肯定是趕不上新鮮的了。”

三娘聽後憂心忡忡,她冥思苦想片刻,積極請纓:“我跟八叔一起抄的話只需要十天,到時候正好去玩!”

一開始,郭幼明是拒絕的。可等他看到三娘寫出來的字後沉默了,要模仿別人的字跡可能很難,但三娘這個初學者寫起字來歪歪扭扭,竟是和他苦練多年(事實上並沒有練)的狗爬字扭到一塊了。

擺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是誰寫的!

郭幼明瞳孔地震。

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默在屋裏蔓延。

郭幼明開始三省己身:難道我真的這麽菜?難道我真的這麽菜?難道我真的這麽菜?

好吧,他承認了,他確實挺不學無術。

接下來幾天,叔侄倆分據書案兩邊,齊齊奮筆疾書,效率居然還挺高。

可惜紙終究包不住火,王氏很快發現三娘抄書抄得手指頭都長出個小鼓包似的繭子來了。

小孩子的手本來就細嫩得很,平時用點力都能留個紅印子,何況是每天拿那麽久的筆?眼看三娘小小的指頭都磨出了小鼓包,王氏立刻心疼地追問她到底做什麽去了。

這次東窗事發的結果是郭幼明挨了頓打,哪怕三娘說是她出的主意都擋不住郭家祖父揍兒子的決心——

“晗娘五歲,你也五歲?!”

“十四五歲的人了,字還和五歲小孩差不多,你好意思嗎?!”

“你自己好意思,我這個當耶耶的都覺得丟臉!”

郭幼明被打得嗷嗷叫。

等郭幼明被擡回自己住處,三娘邁著小短腿淚眼汪汪地跟過去慰問,抽噎著說道:“八叔,我不是故意出賣你的,可我、我剛答應過阿娘以後不撒謊。”

郭幼明渾身都疼,本來挺難受的,瞧見三娘哭得眼睛紅紅鼻頭紅紅,當即又好面子地強作堅強:“你別哭,我就是叫得慘點,實際上沒啥事。要是我不裝出很疼的樣子多嚎幾聲,還得繼續挨打!”

三娘這才止了淚,關切地問:“真的不疼嗎?”

郭幼明篤定地表示不疼。

好不容易把三娘哄走了,他才暗暗抹了把辛酸淚,喊人進來給自己上藥。當人叔父可真不容易啊!

相比於有些郁悶的叔侄倆,忍不住動手揍了兒子的郭家祖父心情卻挺不錯,拿著孫女抄的《論語》欣賞了半天。

翌日郭家祖父出去蹭貴人家酒喝,聽到席間有人開始誇耀自家孩子,便也忍不住埋怨般說起自己的孫女不懂事,居然都能幫著她八叔抄書蒙騙長輩了!

才五歲啊,字就寫得跟她八叔差不多,他一開始都沒認出來。

郭家祖父這明貶暗褒的話,旁人一聽就明白他純粹是在炫耀自己孫女五歲能書。

郭家祖父這麽多年一直在地方上輾轉,致仕後才回京師定居,買的宅子還在緊挨著城墻的常樂坊。哪怕他致仕前也算三四品的官,在權貴遍地走的長安城裏還是不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