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曙光擁海

希爾諾欣賞著眼前的盛宴, 目不轉睛。

與尤珈共同呼吸的一片空氣中,裹滿笑意的空氣中,他只看得到對方的背影, 看得到微長的墨色短發垂於後頸間,看得到蒼白的一小截後頸端莊束於衣料間。

而在另一個平面,那精雕細琢玲瓏剔透的金屬質屏風上, 半遮半掩的花海浸透在暮色靄靄中, 親吻著一張模糊的笑臉。

尤珈的身影恰如畫中的幽靈,只在曖昧飄忽的屏風上時隱時現。

屏風上流動的畫面把那份笑容變得不真切,偶爾在嘴角綴上一朵花, 偶爾又用傍晚的夕陽在眼尾勾勒上一筆。

這幅畫希爾諾曾在藝術鑒賞課上了解過, 是一位大師的絕筆作,是真正的無價之寶,題為:斜陽落海。

畫中本無海,暮色垂落於群花間,如同夕陽色油畫潑灑於繽紛之海中, 海便從畫面中生機盎然地走出。

據說這位大師身份尊貴,卻在權勢爭奪間拋下了一切榮光。棄冠冕,卸華服, 與愛人歸隱於山野間、煙火處。

他們的愛得不到家族的認可, 不止因為大師的家族責任, 還因為那位神秘愛人的身份。

據說那是位常年遊走於邊境線的大魔法師,實力強大卻無足以相匹的出身,絕不是良好的婚配人選。

他們說, 若是想和她在一起, 一切的東西都會留給他的幼弟。

於是大師頭也不回地走了, 去追求他的藝術, 追求他的生活,追求他的愛之女神。這副畫便是他獻給她的禮物。

無人知道他們去了何處,無人知道背後的家族姓氏。

或許家族為他們掩去了外界的相擾,只為給他們的訣別送上最後的祝福,又或許只是想遺忘這樁不上台面的醜聞。

當然,多年來更現實的猜測是,編織一段如此浪漫的創作背景,能為這副無價之寶增添更多的光彩,讓那花海上的金紅斜陽變得更加深沉。

直到二十多年前,這件藝術瑰寶再次出現在人們視野裏,流轉於地下黑市中。有人說,大師及他的伴侶遇了難,這在邊境並不少見。

人們唏噓一陣,便遺忘了這段愛情故事。唯有《斜陽落海》因創造者的死亡而被賦予更高的價值,在到達它此生最高的成就時被某位不知名諱的貴人買下。

而後,它便失去了消息,再沒人見過。有人猜測,或是大師的家族將它帶了回去。

《斜陽落海》是藝術與魔法的頂級結合,畫中殘陽群花終年舒展,如同有生命般在畫框中演繹著它們的共舞。

時間被永久定格在黃昏一刻,卻又永恒流傳於時間之外。

藝術鑒賞課的教授講述說,代表遲暮的斜陽奔向象征生機的花海,既是生命的頑強也是對希望的不懈追尋。

“無論從筆觸還是從附著的魔力來看,它都像是殘卷,理應還有一副與之相應的下卷畫作。這麽多年來,人們分析它的意象,認為下卷該是黎明的曙光擁抱漆黑的無光之海。可惜,我們看不到了。”教授嘆息著。

現在,希爾諾看著這副藝術作品,腦海裏已經不記得課上教授所說的花海意象,不記得什麽殘陽和黎明。

他就覺得,這是一副最偉大的藝術品,因為它倒映著這個世界上最好看的臉,最珍貴的笑。

至少此時此刻,望著那雙美麗的異瞳,望著那眼眸中盛滿的笑,希爾諾理直氣壯認為:這不是藝術還能有什麽是藝術呢?

這就是他對藝術的全部理解。

唯一的遺憾是,尤珈的笑不是對著他,而是對著某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一個哭得沒他好看的人,一個同樣是冰藍色……哼,這人竟然也是冰藍色眼睛。

希爾諾心中有股子淡淡的酸澀,這酸味很快發濃,嗆得他口幹舌燥,哪怕他自知沒道理。

尤珈在做正事,在給別人施加懲罰,在逼迫有罪之人供出這麽多年來的惡劣行徑。

希爾諾啊希爾諾,你要分得清場合,尤珈的心情不好,你卻在這裏想些不該想的事情……希爾諾在心底裏點著他自己的腦袋,就像每次尤珈輕輕教訓他一樣。

他這會兒才發現,方才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在心底裏直呼某人的名字,沒加上什麽礙事的“老師”稱謂。

什麽時候才能夠光明正大叫那個人的名字……停停停,尤珈老師的心情不好,不要再想這些了。

希爾諾晃晃腦袋,把不幹凈的想法一次性通通轟出去,開始靜下心來想正事。

他今天來可不是為了對著老師想七想八的,他是來看看他的小貓一只貓在外有沒有受欺負,需不需要他親自抱回家,再給予溫柔的安撫。

現在看來,他的貓貓確實受欺負了。

尤珈老師在笑,可那笑並不算開懷,笑得又瘋又冷——雖然這樣很好看。

希爾諾想起來,這幾天老師每次回家時都悶悶不樂,靠在客廳的沙發上閉著眼睛安靜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