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要插手他這場與生母相逢的夢。
不要插手他的過去。
因為你什麽都無力改變。
白衣道君垂下伸出的手,只覺得渾身冰涼,寒氣一寸一寸順著他的指節,順著條條經脈往心口處竄。
蕭懷舟一直都清醒著,清醒著走完整個夢境,只希望可以多陪溫昭皇後一會兒。
哪怕是再經歷一次生離死別。
短暫的騷亂結束之後,遲來的禦林軍才將瘋癲的人控制住。
溫昭皇後氣息奄奄,除了不甘心盯著自己兩個孩子之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可帝王大業,何曾會憐憫滾滾歷史洪流中卑微弱小的過客。
即使母後新喪,蕭懷舟與太子也依舊必須含淚走完那場典禮。
先有國,然後才有家。
太子冊封典禮,是排在國喪之前的。
謝春山一路目送蕭懷舟走在太子冊封大典上。
太子冊封,身為太子胞弟的蕭懷舟,必須跟著一起走完大典。
他們騎上禮儀馬,走過百官道,登上祭祀大台。
蕭懷舟站在太子身後回頭望去。
耳邊是群臣的匍匐祝賀,是三聲高呼的太子千歲。
是舉國歡慶的國之傳承。
而背後,卻是溫昭皇後一個人孤零零躺在長寧宮裏,再也見不到她親生孩兒的孤寂與冰冷。
都說修道清苦。
可從這夢境裏走一遭,謝春山方才恍然:人間才有萬般苦楚,而清修之苦,根本不及其萬分之一。
他從前將蕭懷舟想的太簡單了,他從來都沒有參與過蕭懷舟過去,沒有見證過蕭懷舟的成長。
又有什麽資格談與他終老呢?
黃粱一夢做了整整一夜,晨光透過破損的窗棱落在蕭懷舟側臉上。
濃密的睫毛微微顫抖了一下,原本還在熟睡的人緩緩睜開眼。
眼底一片清明。
“謝道君的禮物,我很喜歡。”
蕭懷舟坐起身來,指尖輕輕在那枚銅錢上摩擦著,似乎在摩擦間還能嗅到屬於母後身上獨特的香味。
“抱歉。”
蕭懷舟其實在夢境的最開始,就已經發現了謝春山吧。
他早知是一場夢,卻還是忍不住自己在這場夢裏沉淪。
“魂魄不曾來入夢,本來就是我們凡夫俗子的執念,你不用說抱歉,我還得感激你。”
蕭懷舟恢復的很快,雖然又再一次感知到生離死別,可這一次他已經不是夢境裏那個七歲,手足無措痛哭的孩童。
他是經歷了兩世的蕭懷舟,說心硬如鐵也不過分。
“後來呢?”
這是謝春山第一次主動問出問題。
蕭懷舟有些詫異的擡頭看謝春山。
謝春山不是一直不問世事,冷冷淡淡的嗎?
怎麽還會對故事裏後面的發展感興趣。
“後來啊……”蕭懷舟無所謂的聳了聳肩膀:“後來就是所謂的帝王之術,那個瘋子死了,誰安排的,大家心知肚明,卻不會點破。”
“那一日我偷偷躲在太子哥哥的書房門外,聽到太傅跟太子說,有時候去母留子,對太子哥哥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
起初聽到這四個字的時候,蕭懷舟不懂是什麽意思。
隨著年歲漸長,隨著蕭帝一樁一樁,件一件事情做的越發讓人心寒,蕭懷舟才明白了這四個字背後有多麽沉重的味道。
以蕭帝對明貴妃的專寵,還有明貴妃親哥哥明相的獨攬大權。
若是太子生母溫昭皇後還在,或許太子之位就可能不保。
可溫昭皇後不在了,蕭懷柔只要可以活到登基那一年,便沒有人會撼動他的太子之位。
哪怕是明貴妃的孩子,蕭長翊。
外戚專權,是每個帝王都不想看到的事情。
“我這麽說你肯定聽不懂。”
蕭懷舟擡手將射進來刺眼的陽光遮住。
謝春山老老實實搖了搖頭。
他雖天資卓絕,可人世間的彎彎繞繞,勾心鬥角,他從來都沒有經歷過。
話本裏也不會寫的那般詳細。
所以謝春山不明白,為何要這麽做?
蕭懷舟也沒指望他明白。
“行啦,所以我勸謝道君趕緊抽身而退,不要來趟我們人間的渾水。”
謝春山認真的盯著蕭懷舟。
陽光下被遮擋的陰影垂在蕭懷舟鼻尖,更襯出眼前青年冰肌玉骨,如青瓷般一觸即碎。
“我從前不懂。”
“來尋你之前,我也有疑問,與你成親之人為何不能是我。”
蕭懷舟奇怪的擡眼,一向高山仰止的謝春山竟也會有這種想法嗎?
“而今,我明白了,為何不能是我。”
謝春山的語氣,逐漸低沉下來,多多少少有些黯然失色。
他從前只以為,凡人成親選擇配偶,與他們修仙問道一樣,只論實力與親疏,不論其他。
可從蕭懷舟的記憶裏,謝春山才明白自己與蕭懷舟之間,到底是隔著怎樣的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