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奴傾慕娘子已久……”

蕭瑯在暗夜中僵立, 只覺頭有些隱隱作痛。

從他本心而言,女兒能做皇後,外孫能當太子是最好的。若是女兒實在不中用, 把外孫握在手裏也是好的。

畢竟是皇長子, 細細綢繆,用心運作,未必不能禦極天下。

女兒有沒有,倒顯得沒那麽重要了。

當他看見魚酈, 想起她曾經興起的風浪,只恨不得從來沒有過這個女兒。

他眼皮不住地跳,有種預感,鉆營半生掙下的尊榮遲早有一天要折在這個女兒的手上。

蕭瑯狠搖頭,想把這不祥的念頭搖出去,他沒搭理魚酈, 走到禦輿前, 沖趙璟躬身道:“太上皇的棺槨停於別宮, 司監已將吉地修繕完畢,該怎麽辦, 只待官家禦令。”

趙璟道了句“有勞舅舅”,便讓起駕,把魚酈送回崇政殿, 他去別宮。

崇政殿燈火如舊, 仍是那個寢殿,仍是合蕊,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斂衽為禮, 恭恭順順把她迎進去。

這一回趙璟大方了許多, 除合蕊這名掌事女官外,另給她配了五名小宮女,三名內侍。內侍中有一個魚酈瞧著很眼熟,他察覺到上

䧇璍

座飄來的目光,伶俐地出列,道:“奴福已,先後供職於翰林禦畫院和崇政殿前殿,曾隨梁都知去春熹殿給娘子送過畫像。”

魚酈想起來了:“原來是你。”

福已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生得白皙俊秀,像春日裏新抽條的柳枝兒,透著清新柔潤。

打小魚酈看人先看臉,覺得他順眼,便讓他和合蕊在身邊伺候,余下的去做些外殿的瑣事。

太上皇剛駕崩,宮裏到處懸魂帛,宮女內侍們都穿著素衣,頭上紮白練。合蕊將孝服端來要給魚酈換上,魚酈只瞥了一眼,道:“瞧著怪醜的,我才不穿。”

她生過一場病,兼之舟車勞頓,早就累了,簡單梳洗後躺到床上,倒是一夜酣沉。

清晨被蟬鳴吵醒,崔春良隔著帳子道:“官家在別宮守了一夜,治頭疾的藥用光了,命奴回來取。娘子若是玉體無恙,能不能……去看看官家。”

魚酈很不耐煩,坐在床上打了個呵欠,還未置可否,崔春良又道:“蕭二郎君也會去。”

蕭崇河在今年春闈中名列二甲十三名,在蕭瑯的運作下直接進入尚書台任左司郎中,乃天子執事。

魚酈倒不是多麽想見蕭崇河,只是見崔春良一把年紀一夜未眠,沙啞著嗓子勸她,心下有些不忍,便應下,起身梳妝。

她不肯穿孝服,合蕊實在沒有辦法,給她找了件玉色羅裙。

照理前日就該大殮,但趙璟未歸,蕭太後不敢做主,只有在陳列大殮衣衾並設奠之後,先將太上皇的遺體放入棺槨中,暫不蓋棺,等候官家回來。

魚酈到別宮時,只見正殿裏分外冷清,除停放的棺槨,趙璟跪在靈柩前焚燒黍稷梗,他身後是嵇其羽和譚裕,還有一個魚酈不認識的文臣。

崔春良把趙璟的藥塞給魚酈,催促她快些進去。

魚酈實在不想再跪太上皇,便蹲到趙璟身邊,將藥遞給他。

趙璟的臉上並沒有淚,眼瞼下兩團烏青,容色憔悴,顯出深濃的疲憊。

他已經換上荊服,擡頭掠了一眼魚酈,將藥接過,崔春良接著給她水,她還未遞出去,趙璟已經把藥囫圇吞下了。

魚酈盯著手裏的一甌茶水,幹脆自己喝了,把空甌送還給崔春良。

崔春良附到她耳邊低語。

魚酈壓下心中煩躁,輕聲朝趙璟道:“我還沒用朝食,你是不是也沒用?”她風寒未愈,多說句話就忍不住掩袖咳嗽。

趙璟歪頭看了她一陣兒,起身,順道把她也拉了起來。

兩人去內殿用朝食,待走遠了,譚裕忍不住靠近嵇其羽,低聲道:“國喪啊,連孝服都不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這是要幹什麽?一會兒讓台諫看見了,非得參她不可。”

嵇其羽眼觀鼻鼻觀心:“只有你看見了,官家沒看見嗎?官家都沒說什麽,你急什麽?”

譚裕嘆道:“禍國妖姬。”

嵇其羽咬牙碾他的腳,譚裕疼得呲牙咧嘴,暫且將剩下的話咽回去。

按照大魏的禮法,至親逝後三日不食水漿,雖然太上皇駕崩已經超過三日,面對滿桌的膳食,趙璟仍然堅持不動筷箸。

崔春良道:“文正言曾說‘凡居喪,雖以毀瘠為貴,然亦須量力而行之’。官家龍體要緊,何必拘於虛禮。”(1)

這話倒有些意思,魚酈輕聲問身邊的合蕊文侍郎是哪方神聖,合蕊答:“方才在殿中,站在譚司使身邊的官員就是,文賢琛。”

哦,那個魚酈瞧著眼生的文官,據說從前是制敕院侍郎,後來皇城政變中立有功勛,擢升為中書省左正言,在她爹手底下。

崔春良勸了一通,趙璟仍舊不食,他看向魚酈,道:“用完了朝食,就回寢殿裏待著,無詔不許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