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窈窈,這麽久,你想朕嗎?”

入夜後的禁宮寧謐依舊, 瓊閣台榭若群山,靜靜綿亙在碧瓦朱墻之內。

崇政殿丹陛前的螭龍盤伏在須彌座上,寶石雙目散發出威嚴詭譎的光。

外頭鬧騰了一天, 禍起蕭墻, 廝殺不休,終於分出了勝負,神策衛被滅殺殆盡,皇城司重新占領宮禁, 淮南道廂軍和京邑守軍迅速占領金陵城中的各要塞。

帝京重歸趙璟掌控。

崔春良哈著腰將崇政殿厚重的漆門推開,裏頭燭火煌煌,龍涎香環繞。太上皇坐在龍案後,捋著胡髭,看著走進來的趙璟,輕輕一嗤:“折騰一天了, 總算消停些, 厲害呀, 天啟皇帝運籌帷幄,短短數月逆轉危局, 我的那些老部下都被你殺凈了吧。”

趙璟坐到大殿一邊的太師椅上,手放在冰鑒上撩了一圈,慵懶信意:“父皇不必掛懷, 都是些居心叵測的奸佞, 殺了便殺了,沒有他們,我大魏江山必千秋永固。”

辰時, 以侯士信為首的乾祐朝臣已全部伏誅, 譚裕親自監斬, 獻血浸紅了雲陽巷的地,潑了幾十盆水都清洗不幹凈。

趙璟殺過人,飲過藥,頭疾稍緩,心情也好了許多,他攏著袍袖,願意跟他的父皇多說上兩句:“他們打出的旗號是天子不孝不悌,威逼君父禪位。這些兒子都認。可是,兒子從未想過要傷父皇性命,只是希望您能在別宮頤養天年。卻不知您有沒有想過,這場叛亂一旦成功,兒子只怕要屍骨無存。”

“哼……”太上皇冷斥:“你倒不如問問自己,登基一年,如何對待那些與朕打天下的老臣,剛愎殘暴,蠻橫狷狂,惹得怨聲載道,才釀出今日禍端。”

趙璟眸光清涼:“朕予公侯爵位,世襲罔替,他們還是不滿意。是非得把這大魏江山劃成幾份,分給這些所謂功臣,才能平息怨氣麽?”

他語中有些鄙薄:“父親,這是治理天下,不是你們占山為王瓜分戰利品。北有戎狄,南有前周,內憂外患,由著他們鬧下去,你我父子就離前朝明德帝的下場不遠了。”

太上皇語噎,半晌沒說出話來。

趙璟懶得再與他廢話,朝崔春良使了個眼色,崔春良立即招進黃門內侍,將太上皇請了出去。

禦前的人知道趙璟的脾氣,迅速進來,將太上皇碰過的舊物全部清理出去,筆硯香彖、象牙細簟都換成新的。

趙璟再度坐上龍椅,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血洗過的禁宮好似變得寂靜了許多。

窗外夜星迢迢,冰鑒中有水滴滴落,吧嗒吧嗒,像一口枯井,杳無人煙。

趙璟只覺得心裏空蕩蕩的,仿佛破了一道口子,不斷地往外漏東西。

他提起筆,又放下,轉頭問:“尋安睡了嗎?”

崔春良弓著身子回:“官家放心,方才乳母來說,小殿下進得香睡得好,讓您不要擔心。”

趙璟後仰了身體,闔眸問:“嵇其羽呢?”

“嵇侍郎奉命派人追蹤蕭娘子,還……”

話音剛落,殿前內侍傳話:“嵇侍郎求見。”

趙璟立即坐直,見嵇其羽風塵仆仆進來,合揖跪倒:“臣奉命追到了城外五裏,那裏的驛站差役說曾看見宋理……蒙曄一行人路過歇息,換馬買糧。可那之後,就沒有人知道他們去哪兒了。臣查過輿圖,從那條路起,有三條通往蜀郡的路,一一標注出來,請官家示下,是分三路追擊,還是著重從哪一條追。”

崔春良從他手中接過輿圖遞上,趙璟仔細看過,提起朱筆勾出來一條,召嵇其羽上前問詢。

“這條路倒是便利,途徑幾座繁華州郡,只是他們若選擇這條路,就不該經過臣方才查到的驛站。”嵇其羽有些想不通。

趙璟目蘊精光,“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這些招數,對蒙曄來說玩起來得心應手。”

嵇其羽仍舊遲疑:“官家如何斷定他們必會走這條路?”

趙璟勾畫出垣縣,“藥王谷安家在此,他們的第十代傳人萬俟燦醫術高超,傳說,就連手腳折斷都能接回去,而後行走自如。”

如果他們當真情誼深濃,蒙曄會願意為魚酈冒這個風險的。

嵇其羽脫口問出:“官家如何知道?”

問完這句話,看著趙璟陰郁的臉色,嵇其羽立馬意識到這個問題問得多愚蠢。

當初蕭魚酈剛剛傷到手時,官家曾斥重金派人四處尋訪名醫。藥王谷遠離京畿,不渉朝政,這一代藥王更是閑雲野鶴的性子,常常流連於名山麗水間,趙璟多次派人請其出山,最後都撲了空。

君臣之間相顧沉默。嵇其羽突得想起另外一件事。

“臣奉命審問神策衛諸衛,他們不承認曾派暗衛刺殺官家。”嵇其羽皺眉:“臣也覺得蹊蹺,他們若有這等神通能知道官家的藏身之所,必定會不惜一切置官家於死地,怎會輕飄飄地派幾個暗衛來。而且那些人對行轅熟門熟路,倒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