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一章 重返故土

芬格爾心中一顫,不可思議地看向面前的女人。

烏洛波洛斯最後一句話的潛在含義,是她自己也將成為今日的祭品?

這個女人,難道真的準備以自己為祭品來將他推上神座?!

不對,芬格爾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是不相信這世上存在犧牲自我成就他人的人,而是不相信烏洛波洛斯會這麽做!

她前後謀劃數十年,此前更是為此準備了千萬年,難道真的就只是為了將別人推上神座?

烏洛波洛斯最後看了眼腕表,微笑道:“到時間了,走吧。”

她提起芬格爾,輕輕躍下了坑洞,神色平靜地走入了李霧月消失的地方。

門後是什麽樣的世界?

這一刻不僅是芬格爾心懷疑惑,烏洛波洛斯心中的忐忑與激動比他更甚,只是那些復雜而熱烈的情感並未在她心中醞釀太久,就一並消散了。

她強迫自己的心冰冷下來,就像外面隧道中那些埋藏了無數年的凍土一樣,變得鐵石心腸,冷漠無情,掐滅自己的“欲望”,讓神性的一面短暫壓過人性。

因為門後就是這座世界的真實。

她不容許自己毫無防備地直面這座世界最偉大的秘密。

她在害怕,害怕心中的貪欲與卑劣被千百倍放大,害怕自己下定了無數年的決心在最後煙消雲散,害怕自己變成自己最仇視的模樣。

她在心中輕聲告訴自己——這是最完美的計劃。

沒有言語能描述他們跨越門的刹那又仿佛歷經了千萬年的時感,那一瞬間他們似乎走了很遠的路,又似乎只是擡腳,跨越一道簡易的門戶。

門後面。

是他們心中的世界。

熟悉的風輕輕吹在臉上。

眼前的風景是望不到邊的金色麥田,仿若夏末的和風吹過平野,無數金色麥穗在風中傾斜搖晃,翻滾起伏。

烏洛波洛斯怔然站在麥田中。

不知何時。

那個早已戴上王冠,遠離族群的女子,又換上了一身白色連衣裙,赤足站在了故鄉的麥田中。

她沉默地站在麥田中,風在她的耳邊翻飛,吹起微亂的發絲。

遠方的地平線是一座巨大的城市輪廓。

隨著暮色將至,天空與麥田交相呼應出瑰麗而璀璨的金色。

待天色暗淡,城市內亮起了無數盞燈。

燈光下裁剪出的憧憧人影,宛如一場皮影戲,熟悉地令人心生悸動。

悠揚的風琴聲潮水般浸潤在風中而來,點點滴滴的旋律叩開了女人的心房。

她仿佛在這一刻回到了無數年前,那個再也回不去的夜。

烏洛波洛斯慢慢擡手,按在心口的位置。

無數的情感像遠方燈光下裁減出的影子,在心中編織著一張紮根心房牽筋連骨的織網,哪怕只是稍微地扯動,都會感到痛徹心扉的痛。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久遠到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經也是人類。

離群索居者,不是神明就是野獸。

在失去了故鄉的很多年裏,她頂著原來的面貌,卻活得像一頭野獸。

她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名是潘多拉,也快忘了曾經的自己在無垠的麥田中搭建了一座木屋,遠處的巨城中居住著她喜歡的男孩和友人。

那些錯過的遺失的放棄的離開的……

又在此刻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她以為自己早就忘得幹幹凈凈,卻發現他們仍然血淋淋地刻在心底,

可是想起來又能如何?

也只是徒添傷悲。

“我知道的……”

夜風下翻滾起伏的麥浪中,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輕聲呢喃。

“我知道的,不用提醒我。”

她輕聲重復著,遙望著遠方的巨城。

風突然消失了。

曠野平原上隨風起伏的金色麥浪暫停在了彎腰的刹那,空氣中盤旋的落葉靜止在半空,隱約還能看到夜色下空中的風流。

仿佛將整座世界都凝固的龐大壓力來源於高天之上。

這世間唯一還能行動的,只有女孩。

她慢慢仰起頭,澄澈的眼瞳倒映著天上滅世般的景象,可她的眸光依舊平靜,毫無波瀾,只是隱含著沉浸入靈魂的哀傷。

那一年。

那些盛大而渺小的生命,就這樣一同淹沒在這座碧藍色夜空下的城市裏。

他們曾經蓬茂盎然地繁衍生活著,卻在從天而降的災劫下煙消雲散。

烏洛波洛斯慢慢閉上眼睛。

當她睜開時,眼前的世界煥然一新。

她似乎早有所料,對此毫不驚訝,只是喚醒了身邊的芬格爾。

芬格爾睜開眼,神色悵然若失,似乎也在剛才那一刻看到了曾經最美好也是最殘酷的畫面。

“這世上的有些地方,無論我們怎麽努力也抵達不了;有些事情,即使我們拼盡全力也做不到;有些承諾,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只會伴隨著夕陽沿著山脈落入地平線下,沉默地沒有一點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