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登臨神座(七)

“你是這麽想的嗎?”烏洛波洛斯遺憾道,“其實我覺得還挺不錯的,你對可悲的定義是什麽?一生都在他人的眼皮底下?”

芬格爾緩緩仰頭:“我父母的死,也在你的掌控範圍內嗎?”

學校內幾乎沒有人知道芬格爾的家世,就連曾經的路明非也只知道這家夥老家在德國鄉下,據說鄉下還有座古堡,就是沒網,上網得騎馬去鎮上。

從來沒人見過芬格爾的家人,芬格爾也從不曾與人提及。

一直到日本,楚子航等人才從芬格爾得知,他來自當年殘存的德國混血種世家,而德國混血種世家早已凋零的不剩幾人,絕大多數都如卡塞爾家族一樣核心子弟盡數死亡,僅剩下鳳毛麟角幾個旁系,血脈濃度也早就凋零到不知什麽程度去了。

芬格爾·馮·弗林斯,從五歲起就孤身一人,他的人生與昂熱有著某種程度的相似。

在加入卡塞爾學院前他舉目無親,一個人獨守著空曠得有些嚇人的古堡,這個世界上沒有值得他珍視的事物,他也不知道人生該走向何方,活在徹頭徹尾的凜冬,仿佛名為血之哀的詛咒從他五歲那年起就緊緊纏繞著他。

直到他加入卡塞爾學院,他的人生才在遇到那個女孩,還有那幾個混蛋開始,驟然走入了盛夏。

自那天起,他擁有了喜歡的女孩,可以拼酒的兄弟,最重要的是他的人生迎來了新的目標,他有了奮鬥前進的方向,那時的他心懷未來。

但這一切都在冰海下結束了。

那陡然出現在他生命中的陽光,以一種突然的姿態落幕,讓他再度踏入了嚴冬。

就好像一個失明了很久的人,卻在黑暗的人生中短暫迎來了光明,他看過了世間的繽紛絢爛,又該如何面對接下來的黑暗?

他從地獄走入了天堂,又從天堂墜入了深淵。

他曾以為是命運待他以不公,卻在此刻得知,他的人生都在他人的掌控中。

那些漫長的悲劇,短暫的喜劇,又或是荒謬的戲劇,似乎都是他人搭建好的舞台,編織好的劇目。

可他不是觀眾。

“抱歉,那是一場意外。”烏洛波洛斯輕聲道,“我不可能永遠守在你們的身邊。”

“可在那之後的十幾年裏,我也從未見過你出現。”芬格爾輕聲道。

“唯有孤獨的人生才能孕育出強者的心,苦難是成長最好的磨礪。”烏洛波洛斯平靜道,“我不可能讓你像愷撒那樣順風順水,你必須體悟過世間的種種辛酸苦痛,才能在登上神位後,錨定你的人性。”

芬格爾低下頭,嘴角扯出一個嘲諷的弧度:“所以在你的計劃中,無論有沒有那場意外,他們都會離我而去對嗎?就像EVA和大家,他們與我的相遇,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最後的離別。”

烏洛波洛斯沉默了會,慢慢點頭。

她似乎不屑撒謊,又似乎不想在此刻欺騙他。

“這樣的人生難道不可悲嗎?”芬格爾低著頭,聲音幽冷地仿佛從地獄中傳來,“所謂的成神,自始至終都是你加諸在我身上的負擔,而代價是我將失去一切。我的人生就像舞台上早已定好結局的戲劇,它不是喜劇,而是悲劇,那麽誰又問過我是想平凡的度過一生,還是想以失去一切為代價成神呢?”

烏洛波洛斯緩緩點頭:“我聽懂你對可悲的定義了,你憎恨我幹涉你的人生,讓你從小歷經苦難,讓你在得到後又失去,你將前半生所有的苦痛全部怪在了我的身上,認為自己就像一個提線木偶,這沒什麽問題,但我不認為這是最可悲的。”

“你知道什麽才是最可悲的嗎?”

烏洛波洛斯學著他的模樣嘴角扯開一個譏諷的弧度,

“最可悲的,是你從頭到尾都沒有反抗的力量。”

“你的人生無論是悲劇還是喜劇,你都只是舞台上定好結局的木偶,難道就因為編劇給了你一個好的結局好的過程,你就可以原諒你這被人操控的一生?”

“那你的人生的確很悲劇。”

“芬格爾,我要給你的,是真正能讓你擺脫悲劇的關鍵。”

“這世上每個人都注定不可能一帆風順,而最可怕的,是在遇到轉折點時毫無反抗的能力,無論你的前半生有多優渥有多幸福,在面臨命運的轉折點時,你都卑賤得就像隨處可見的蟲豸。”

烏洛波洛斯慢慢蹲下身,輕撫著芬格爾的臉,神色說不出的悵惘,

“你恨我是應該的,但你不能痛恨你經歷的一切,正是那些美好的,痛苦的人生,才鑄就了現在的你。”

“你不能只學會自怨自艾,更不能因為習慣了失去而習慣放棄,你應當在失去中學會珍惜,在苦難中學會露出笑容,你要學會直面慘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