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謝不逢的話, 幸虧不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

文清辭頓了一下,忽然緩緩地搖了搖頭。

“怎麽了,愛卿?”

文清辭眯著眼睛, 看向了玉蘭樹枝葉之隙。

他的聲音與平日裏一樣溫柔、平靜,但語氣卻格外篤定:“於醫一道, 臣絕不會出錯。”

“所以陛下恐怕是沒有做昏君的機會了。”

文清辭目似點漆,如一汪幽潭。

往日所有的情緒,都藏在這黑沉的眼瞳下。

這一刻, 被玉蘭枝葉切碎的陽光,盡數灑於文清辭眼底。

在頃刻間照亮這雙眼瞳,生出細碎的光。

長發從謝不逢的指間滑開, 落回文清辭肩上。

謝不逢看到, 文清辭又垂眸笑了一下。

“況且,安平將軍之事臣也是非管不可的, ”日光過分耀眼, 文清辭的眼睫被晃得微微顫動了起來,“若是臣不救他,這天下也再沒有人能救他。”

說話間, 蒼白的面龐, 似乎都生出了幾分色彩。

文清辭的這番話,若是由旁人說出, 定會顯得狂妄。

但從他的口中說出,卻如事情本該如此似的尋常。

*

在之前二十年的時光中, “醫”為文清辭人生的唯一主題。

決定手術日期之後, 文清辭更是整日手不釋卷。

反反復復計算著麻醉藥物的劑量。

他將皇帝陛下遠遠地拋到了一邊去。

甚至差一點便又要將謝不逢遣回他過去常睡的榻上。

五日的時間過得格外快。

轉眼便到了當日和安平將軍約定的時間。

文清辭與宋君然, 還有其他幾位太醫一道, 在太醫令禹冠林的目送下乘馬車出宮, 入了將軍府內。

安平將軍府周圍還和之前一樣,被重兵把守。

早早知道消息的百姓,則圍在附近的街巷邊三五成群的竊竊私語。

文清辭始終在馬車上閉目養神。

直到進安平將軍府,方才緩緩地睜開眼睛。

“文大人,一切均已準備妥當。”太醫帶著文清辭走入了新修的“手術室”內。

衛朝的床大多貼墻而放,床面寬大且設有床架。

這樣非常不利於手術。

這幾日文清辭一邊在太醫署做準備,一邊托人按照自己畫的圖紙,做了一張新床。

新制成的木床,只有半米多寬,勉強能躺一個人,且比普通的床要稍高一點。

這樣更方便醫生從兩邊操作,不會出現彎腰探不到病人的情況。

安平將軍府特意騰出了一間空房,那張床便放在房間的正中央。

除此之外,房間的窗戶也被改大了許多,之前遮光的花窗,已經被全部拆除。

進門之後,文清辭一邊用火給銀質手術鉗消毒,一邊問一直守在這裏的霍一可:“將軍大人禁食了多久?”

“回大人,已經有六個時辰了。”

“好,”文清辭將手中的東西放在金屬托盤上,側身對霍一可叮囑道,“一會你負責關注安平將軍的呼吸,還有脈搏,並將這些數據告訴後面的醫士,由他記於診籍之上。”

“是!”

漣和之事,眾人都看在眼裏。

現下沒有人能否認,文清辭的那一套理論,在處理時疫方面很有效果。

但是……開膛破腹摘除器官,這對於大多數人而言還是有些超過了。

也不是所有太醫,都站在文清辭這一邊的。

和態度向來曖昧,會和稀泥的禹冠林不同。

其余上了年紀的太醫,均光明正大地對此表示不理解。

也有部分年輕太醫,對此持懷疑態度。

文清辭單憑太醫令與翰林的身份,便可以將這些聲音強壓下去,但是他並沒有這麽做。

今日文清辭來安平將軍府時帶的,均是自願同他來到此處的太醫。

其中大部分,都是去過漣和的。

手術前的準備已經全部結束,安平將軍也吃了丹丸,陷入了昏睡之中。

確定一切已經準備妥當,文清辭深吸一口氣,緩緩轉身和宋君然對視了一眼,接著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妥當。

文清辭的左手提筆還好,拿刀卻格外困難。

這台手術需要用鉤牽引開肝臟,因此只能由宋君然來搭手。

“開始吧師兄。”

“好。”

此時正是正午,刺眼的陽光落到房間裏,正好照亮一室。

文清辭右手拿起銀刀,緩緩在安平將軍的右上腹肋緣下斜切開口。

血腥味瞬間溢滿了屋室。

盡管早做過心理準備,但是包括宋君然在內的所有人,還是不由自主地在這一刻皺緊了眉。

文清辭卻始終面不改色,並不時開口,指揮宋君然按照自己所說那樣,將肝臟和腹直肌牽引了開來。

“把紗布拿過來,放在這裏。”

“是。”早有準備的醫士,立刻按照他說的那樣,將溫鹽水紗布墊在了傷處。

他回答得雖利落,但手上的動作,還是不免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