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謝不逢的動作很輕, 像是要將梅花,從文清辭的脖頸間摘下。

文清辭蹙眉,當下便按住了那只作亂的手, 他壓低了聲音警告道:“這裏是前院。”

“朕知道。”

謝不逢緩緩地用目光描摹著鏡裏人的眉眼。

同時將文清辭的手回握於掌心。

他望著鏡子裏的人說:“愛卿說好只來半個時辰,但現在已過去了近一個時辰。”

謝不逢竟在這裏和文清辭斤斤計較了起來。

同時笑了一下, 用略微沙啞的聲音道:“朕之前怎麽沒有發現,太醫署這面鏡子還不錯?”

謝不逢的聲音同往常一樣平靜,難以分辨情緒。

如在錦儀宮裏處理公務似的。

但說完話後, 卻如只巨型犬般輕輕地用下巴蹭了蹭文清辭的發頂。

“別胡鬧了,陛下。”

開了兩扣的披風,松松散散地披在身上。

文清辭的語氣很是嚴肅, 但是說出來的話, 卻沒有半分的殺傷力。

謝不逢進門之後沒有反鎖。

現在正是白天,太醫署裏人來人往, 側殿隨時都有可能迎來訪客。

見背後的人仍一副探雪尋梅的架勢, 不為自己的話所動,文清辭終於忍不住咬牙道:“放開我,謝不逢!”

謝不逢的手指忽然一頓。

少年時文清辭總是“殿下、殿下”的稱呼自己, 現在又換成了“陛下”。

此時文清辭直呼他大名, 謝不逢非但沒有一點不開心,甚至還想要他再這麽喚上兩句。

但還未等謝不逢得逞, 側殿外突然傳來“刺啦”一陣刺耳的響動。

側殿緊掩著的門,被人用力重重從外推了開來。

一身青衣的宋君然帶著藥箱出現在了門外。

他磨牙鑿齒道:“皇帝陛下, 師弟有傷病在身, 不像您皮糙肉厚, 經得起折騰。”

『什麽皮糙肉厚?簡直是沒臉沒皮。』

『要不是我取藥過來, 他還想在這裏做什麽?』

『衣冠禽獸, 卑鄙無恥!』

宋君然心裏的話,像夏天的冰雹一般噼裏啪啦地砸了下來,密密麻麻堪稱吵鬧。

就連生來已經習慣了惡意的謝不逢,都不由皺眉。

見謝不逢分神,文清辭立刻趁機穿好披風,推開對方的手走到了一邊去。

“辛苦師兄了,我先把藥拿走,用完之後再還給你。”他走到宋君然身邊,將去疤的藥從藥箱裏拿了出來。

宋君然一邊一臉警惕地盯著謝不逢,一邊緩緩點了點頭:“行。”

末了又突然補充道:“這藥你自己上,若是有看不到的地方,那就來找我。”

“好,我知道了師兄。”

……雖然是自家師兄,但一想到宋君然聽到了自己方才的話,文清辭還是尷尬得不敢擡頭看他。

聲音也不自覺地變得小了起來。

他余光瞧見,原本站在不遠處的黑色身影,不知何時蹙眉走到了書案那裏。

接著忽然話裏有話地說:“宋公子的話,一向都這麽多嗎。”

話多?

宋君然這話的確不少,但是他今日進屋後明明還沒說幾句……

文清辭頓了一下突然意識過來——師兄十有八九正在心裏痛罵謝不逢!

……只是師兄他究竟罵了多少,竟然逼得謝不逢說出了這番話?

*

連下了好幾天的雨,今日終於迎來了一個難得的大晴天。

天剛亮沒多久,便有駕馬車自太殊宮駛出,緩緩穿過長街,停在了雍都城南的安平將軍府門外。

知道文清辭要來,安平將軍府上的人已早早等在了這裏。

車還沒有到府門口,文清辭便透過車簾看到。

——安平將軍府周圍,早早被重兵把守,街道上一個人也沒有。

府裏的那個公子,全都穿上了朝服。

將軍夫人甚至也和他一樣,換上了命婦的翟衣。

時節雖已過了處暑,但秋老虎的余威仍在。

遠遠看到這一幕,文清辭都覺得有些熱。

“——文大人到。”

伴隨著小廝刻意提高、變得格外誇張的聲音,文清辭緩緩從馬車上走了下來。

那位名叫霍一可的太醫,緊跟著他從後面的馬車上躍下。

文清辭頓了一下,不等守在安平將軍府外面的人反應過來,便先快步上前向幾人鞠躬拱手道:“太醫院文清辭,見過將軍夫人、詹大人。”

在來之前文清辭已經打聽過了,安平將軍的大兒子,之前一直和他同駐守北地,此時站在外面的,應當是安平將軍在兵部任職的次子詹明江。

“不敢當,不敢當——”

“見過文大人,久仰大名!”

詹明江被文清辭這一禮嚇得渾身一顫。

連忙拱手彎腰回禮,恨不得直接跪在地上。

……文清辭和謝不逢的關系,全天下人都知道。

他們自然不敢將文清辭,當作普通的太醫看待。

但……哪怕是男風盛行的前朝,都未曾有過男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