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加更)

刺入漢白玉石階的長劍還在震顫, 發出“嗡嗡”劍鳴。

謝觀止瞬間面如死灰,他的上下牙齒不斷磕絆,半晌一點聲音也無法發出, 手腳也冰涼發寒,難以屈伸。

肅州十三載天生天養, 北地刀尖舔血的軍旅生涯,使這位少年帝王的身上,感染了野獸一般原始的肅殺之氣。

朝堂上下對他的懼怕, 並非偽裝,而是來自於本能。

少年的這番話如一盆冷水,頃刻之間撲向了謝不逢的心火。

是啊。

文清辭的屍身, 被宋君然帶回了神醫谷, 說是用來研究醫理。

而研究醫理的途徑,正是謝觀止剛才所說的“剖解”。

過往的一年多時間裏, 謝不逢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更從不敢想這個問題。

可如今謝觀止口中的字字句句,卻像這些士兵手中所拿的鐵鎬一樣,在毫無防備的時候, 狠狠地砸在了謝不逢的心上。

它只用重重一下, 便砸開了那顆如漢白玉階般光潔堅硬的心臟。

並強迫著謝不逢去想象,若……文清辭真的死了, 那他現在該是什麽模樣?

初遇那天,謝不逢在太醫署的回廊上看到了一只白兔。

並聽那群太監說, 文清辭曾經養了不止一只兔子, 除了當日自己見到那一只外, 其余的兔子……早就被文清辭拿去做了實驗。

開膛破肚, 生生肢解。

回神醫谷……是文清辭的想法, 他甚至曾親口說過這件事,所以謝不逢不會阻止。

但是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謝不逢卻從來不敢去思考那畫面。

謝不逢完全不敢想象,這世上真的會有一把銀刀,緩緩劃開文清辭蒼白的皮膚,分離他的血肉。

——那明明是自己連觸碰,都不敢觸碰的。

甚至於文清辭的……屍身,可能早就像謝觀止剛才說的一般殘缺。

這一幕對他而言,太過殘忍。

曾上過戰場,見識過冷兵器碰撞的年輕帝王,並不畏懼血腥。

甚至於他曾在某一段時間裏享受殺戮帶來的快感。

在他的眼裏,屍體與枯死的樹木沒有什麽兩樣。

可是謝觀止的話,卻將深埋於謝不逢心中的恐懼全都挖了出來,甚至扔到烈日之下任其暴曬。

……謝觀止他怎麽敢?!

想到這裏,謝不逢的呼吸都在顫抖。

剛才那一刻,他的的確確想要殺了謝觀止。

可是就在拋出長劍的那一瞬間,謝不逢卻又想起了文清辭。

……謝觀止這條命,是文清辭救回來的。

他不想讓眼前這個人死。

自己不能這樣浪費了他的心血。

陵墓前一片寂靜,就連挖墳的士兵,也下意識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動作,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唯恐一不小心出了帝王的逆鱗。

謝觀止倒在地上,半晌都沒能起來。

周圍人靜立在原地,不敢上前扶他。

直到被嚇傻了的謝孚尹緩過神來“哇”地大哭起來,這裏才算有了一些響動。

“陛,陛下——”

她甚至不敢再叫“哥哥”,而改將謝不逢喚做“陛下”。

“不哭不哭……孚尹乖,”蘭妃如夢初醒一般輕輕拍打安慰謝孚尹的後背,可實際上那只手,此時都在顫抖,“我們不害怕,好不好?”

也不知道她這句話究竟是說給女兒,還是給自己聽的。

打著哭嗝的謝孚尹,完全沒有將她的話聽到心裏。

“我們走……我們離開這裏好不好?”

年紀尚小的她還不清楚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她只是本能的感到恐懼,並且想要離哥哥遠一點。

謝不逢緩緩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像沒看到謝觀止似的,繞過他走到了謝孚尹的身邊。

然後輕輕將她從蘭妃的懷裏接了過來。

謝孚尹瞬間一動不動,甚至於就連抽泣也停了下來。

這一年來,謝不逢幾乎日日都要去蕙心宮,加起來不知道抱了謝孚尹多少次。

他的動作早已無比熟練,甚至稱得上是溫柔。

往常只要他一抱,小公主便會安靜下來。

可是這一次,謝孚尹卻並沒有放松,相反她竟比剛才還要緊張。

謝不逢似乎也不在意這一點。

他輕輕笑了一下,慢慢地低下了頭,朝懷裏的小姑娘看了過去。

那雙漂亮的淺琥珀色的眼瞳,有一瞬間的失焦。

也因此顯得格外冷漠。

停頓幾息後,謝不逢悄悄在謝孚尹在耳邊道:“哭什麽?誰說他一定死了?”

他的聲音輕輕的,如同夢囈。

謝孚尹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哥哥口中的“他”指的就是文清辭。

舊宅外的門鎖,還有房間裏的指痕,像拼圖的兩個碎片。

謝不逢如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將它們緊緊握在手中。

如今他要憑這碎片去拼湊,一日不拼出答案,謝不逢便一日不會甘心。

心火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