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社日節晚的場景,在不知不覺中化作夢魘。

大雪如被,輕輕覆在地上,隱約可見斑斑血跡。

謝不逢一點點撥開大雪……

下一秒,他突然從噩夢中驚醒。

少年條件反射地起身,向屏風那一頭看去。

文清辭不在這裏——

謝不逢的心,重重一墜,沒來由的恐慌了起來。

顧不得春寒料峭,他徑直推門走出臥房。

雍都夜寒露重,此刻太陽還沒有升起,空氣裏泛著化不開的藍。

小院有兩間耳房,裏面堆滿了藥材。

前幾天文清辭叫人來整理了半天,騰出一間改成了廚房。

隔著耳房的小窗,謝不逢看到……

逼仄的廚房裏,只夠擺一個小泥爐。

文清辭用火折點燃木柴,把盛著泉水的紫砂鍋放了上去。

轉身將玉蘭花瓣浸入水中,再淘洗糯米。

紫砂鍋裏的水已經燒開,正咕嚕咕嚕地冒著小泡。

與此相伴的,還有小爐中木柴燃燒發出來的噼啪輕響……

溫暖的火光,在謝不逢的眼瞳中跳動,為原本冰冷的眼眸,添了幾分溫度。

不多時,玉蘭花粥的甜香,便透過空氣,沁入了身體。

謝不逢瘋狂跳動著的心臟,一點點平復了下來。

砂鍋裏咕嘟咕嘟的聲音,莫名使人心安……

可是這種陌生的平靜,卻突然令謝不逢迷茫起來。

半晌後,他緩緩低頭,自嘲一笑。

自己竟差一點忘記,文清辭“仙面羅刹”之名傳遍天下。

他可以對自己體貼入微,也同樣可以……隨時取走自己的性命。

*

將捕獸夾帶進宮的忠安侯世子,家族歷經兩朝,鳴鐘食鼎、積代衣纓,根基極其深厚,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禦書房的燈,每晚都要燃至子時。

過度勞累之下,皇帝的老毛病又犯了,這一次症狀比以往還要嚴重。

文清辭從原主留下的醫書裏,尋到了一個古方。

這個世界有一味名叫“芙旋花”的藥材,以它為基礎制成的藥丸,服下之後可以迅速緩解頭疼、昏沉的症狀,說是特效藥也不為過。

芙旋花生長在河流出山的峪口之中,並不算罕見。

但是它被采下後不過半個時辰,就會逐漸失去藥效,必須立刻處理、制藥才行。

思來想去,只能由文清辭親自出宮才能完成。

和他一同去的,還有太醫署裏的幾名醫士。

見人這麽多,文清辭索性借著這個機會,用“需當場試藥”的理由,將謝不逢也帶出了皇宮。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謝不逢和自己一樣,幾個月來從未踏出過太殊宮半步。

文清辭希望少年能借此機會,出去走走看看。

馬車碾過長街,向城郊而去。

微風托起車簾,將外面的風景透了進來。

文清辭的視線,緩緩落在了街巷之上。

太殊宮外一圈,住的都是高官、勛貴,平常這裏都是一幅門庭若市的景象。

但是今天,他們卻全緊鎖著院門,拒不見客。

緊張的氣氛,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從太殊宮蔓延至整個雍都。

行至城郊,壓抑感才逐漸散去。

芙旋花對水質的要求很高,雍都附近只有望河下遊的峪口適宜生長。

午時陽光正烈,山腳下已生綠意,但遠望山巔還有累累積雪尚未消融。

峪口狹窄,不時有疾風刮過。

為了方便行動,文清辭以一根絲帶束起墨發。

陽光將他的臉,映得同紙一般白,眉間的朱砂也分外耀眼。

沒了碎發的柔化,五官更顯清冷出塵。

下了馬車,文清辭便對謝不逢說:“殿下,今日我先我帶醫士去前面采藥,您可以先四處走走,大概半個時辰後,再來這裏便好。”

“好。”謝不逢看上去興致缺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文清辭總覺得謝不逢最近幾天態度格外冷淡,也不再像前幾日一樣,一直跟在自己的身邊了。

雖然心裏覺得有些奇怪,但他卻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神醫谷的《草藥匯編》中,詳細描述了芙旋花的生長環境。

文清辭帶著人溯溪而上,向流石灘的位置而去。

望河河道曲折、狹窄,兩邊長滿了青苔,幾乎沒有能夠下腳的地方。

文清辭會些輕功還好,跟他一起來的醫士則步履艱難。

但幾人受傳言影響,一心想只離他遠一點,行走的速度也不由變快了幾分。

不過二十多分鐘,他們便提前到達了目的地。

狹窄的河谷驟然寬敞起來,文清辭一眼便看到,流石灘的間隙,生長著朵朵紅花。

“就是這裏。”文清辭松了一口氣。

親眼看到芙旋花,幾名醫士無比興奮“真的有!”一人忙將背在身後的木盒捧了過來,“我現在就去采來!”

文清辭輕咳一聲,沒有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