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文清辭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從胸口放了下來。

長衫的衣領被他攥得皺皺巴巴,隱約露出一片沾滿了猩紅的蒼白脖頸。

他的呼吸仍不平穩,胸口起伏不定。

少年如被燙到般,下意識移開視線,朝文清辭的雙眸看去。

“你中毒了,是天慈。”謝不逢不是個喜歡拐彎抹角的人,停頓片刻,他直截了當地問:“為什麽?”

文清辭不急著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輕聲說:“‘天慈’之毒,每月發作一次,錐心刺骨、終身無解。若是不及時服用解藥,少則三天便會毒發而亡……”

每說一句,文清辭的心便往下沉一點。

原主留下的筆記中,有詳細記錄天慈發作時的症狀。

文清辭原本以為,那是他從別的地方總結來的。

對比自己剛才的感受他才知道,這裏面記錄的竟然全是原主本人的親身體驗。

……怪不得寫的那麽詳細!

剛剛穿來的時候,文清辭還很疑惑,為什麽原主的臥房和他常去的太醫署側殿裏,處處都藏著解藥。

現在他總算明白了,那並不是原主好心為謝不逢準備的,而是為了自己……

文清辭一邊回憶筆記,一邊強壓下心中復雜的思緒,淡淡地說:“‘天慈’原本是為了控制藥人而研制,無論是否自願,凡想成為藥人,必先服下此毒。”

服下定期毒藥就會在一定程度上失去自由、受人控制,這樣可以保證所有藥人,成為神醫谷的“私有財產”。

“我的體內之所以有‘天慈’,當然是因為……”說到這裏,文清辭緩緩地閉上了眼,頓了兩三秒後,忽然擡眸朝謝不逢看了過去,“因為,我就是一個藥人。”

墨黑的眼瞳裏,隨之漾出了幾分笑意。

謝不逢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心臟重重一躍。

文清辭身上的那股苦香,就是從血液中透出來的。

最重要的是,對比原主筆記中所寫……他意識到自己不但是藥人,甚至還是一個半路出家的藥人。

——這也就意味著,他血液裏的“藥性”更低。

普通藥人幾滴血能解的毒,放在文清辭的身上,就需要小半杯。

同樣受此影響,他的毒發時間,也變得格外不規律,時而間隔三五個月,時而間隔一兩個禮拜。

咳過之後,原本清潤的聲線微微泛啞。

文清辭滿含笑意的聲音,如一根羽毛,柔柔地從謝不逢的耳邊掃了過去。

少年的心臟,瘋狂跳動了起來,似乎即將沖破胸膛。

謝不逢曾經從皇帝的心聲中,聽到過“藥人”這個詞。

相傳他們是在毒物與珍奇靈物中泡大的。

血液不但能解百毒,甚至還能起死人肉白骨,是這世上最為難得的神藥。

就連太殊宮裏的九五之尊,也會為此而心動。

謝不逢曾以為那不過是江湖傳說而已,可是沒有想到,某天文清辭竟然會親口承認自己就是藥人。

少年停頓片刻,終於忍不住問他:“你為何要當藥人?”

一旦被人知道他是藥人,文清辭的處境,將會變得無比危險。

為什麽?

這個問題應該去問原主啊!

文清辭心中滿是絕望,可是臉上依舊帶著微笑。

“咳咳……殿下,我不會錯過擁有萬應靈藥的機會。一點危險對我而言,並不算什麽代價。”說話間,那雙漆黑的眼瞳,似乎都亮了一點。

文清辭的話語裏,寫滿了理所應當。

謝不逢屏住了呼吸。

……為醫而癡的他,可以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身體當做“藥”來對待,更不必說拿其他人做實驗。

在文清辭的世界裏,這件事沒有對錯,更不用糾結。

因為那本來就是他唯一的答案和選擇。

文清辭將沾滿了血跡的絲帕丟入香爐,突然竄起的火苗,讓謝不逢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身份的暴露,會將文清辭置於無比危險的境地,可他始終對自己沒有任何的保留與隱瞞,給予了自己全部信任。

……信任?

這還是謝不逢生來頭回有如此體驗。

*

寧和殿裏擺滿了香爐,煙霧騰騰,遠望如仙宮勝境。

裏面的人,卻一個個神喪膽落。

皇帝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的在禦座邊輕點著,他緊抿著唇,心情看上去尤為不悅。

文清辭燃香的動作,都不由輕了一點。

身為一國之君,謝釗臨沒有多少閑暇時間,僅有正午能休息片刻,因此他只能選擇在這時處理“閑事”。

好巧不巧,那正是文清辭例行問診的時候。

……身為一名太醫,他次次都能出現在吃瓜的第一現場。

跪在殿中央的,是慧妃的貼身宮女蕊玥。

她面前放著一根碧璽花簪,一看便不是凡品。

與此事有關的所有人,都被叫到了寧和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