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梁安最後也沒說。

他對薛準還算了解,知道薛準並不怎麽幹涉太子的成長和交友,哪怕是這回選太子妃,他也並沒有拘束的意思,只準備讓太子選他喜歡的人。

可是薛檀並不知道,他一邊教姜肆下棋,一邊忍不住地說起了他這回和父皇爭吵的緣由。

“父皇年前就和我說了要選太子妃,可我還不想選。”

姜肆問為什麽。

薛檀沉默了一會兒,說:“我還沒碰見過喜歡的人,不想就這樣隨便將就著選一個。”

姜肆立馬明白了:“大臣們催了?”

“是啊。”薛檀嘆氣,“那些人,閑著沒事就盯著後院看了。”

姜肆笑笑:“誰天天沒事兒盯著後院看?多半是因為利益吧?他們想送自己家的女兒進宮選太子妃?”

薛檀驚訝於她的敏銳。

他也不是隨便碰見一個合眼緣的人就把人調進太子宮的,早在見過姜肆之後,他就找人取了她的資料,知道並不異常才順理成章地讓人進來,不然這會兒姜肆也不能大大咧咧地坐在這裏和他下棋。

只是資料裏分明顯示這姑娘鄉野出身,並沒受過什麽書本教育,從小就在田野裏長大的,按照他的想法,她應該對朝廷政事沒有這樣敏.感才對。

薛檀眨眨眼,藏起心思:“是啊,可我都不喜歡他們。”

他覺得那些大臣們特別討厭,以前他們的催婚對象是他父皇,然後發現不僅催不動還會被罵的時候他們的目標就轉換成了自己,每天和蒼蠅蚊子似的嗡嗡嗡,煩得很。

不過這種事情他也不好說得太明白,只能委婉和姜肆透露一點點自己不喜歡那些大臣。

可就這一點,姜肆也能琢磨明白了——無非是外頭那些大臣們想著通過聯姻穩固自己的地位。從本朝建立以來,大多數的皇帝都是娶了世家的女孩兒,偶有從民間選上來的女子做了正妻,也不過寥寥之數。

薛檀現在身邊沒有人,那些大臣自然盯得很厲害。

“那你討厭他們,為什麽要和你父皇吵架?”

總不能是薛準也跟著他們一起催了吧?

果然,薛檀說:“哼,我父皇和他們一個樣子,都催著我成婚呢。”

姜肆低頭落子,不得不替薛準說一句良心話了:“你父皇催你成婚,也未必是要讓你和那些世家妥協,不然我和其他的家人子也不會進宮了。”

薛檀想想也是。

姜肆抿著嘴,從臨江開始,她就覺得有些奇怪,按理來說如果只是尋常的選良妾之類的,掖庭令和永巷令也不至於會爭成這個樣子,而韓內侍都已經冒險在大雨天出來尋找合適的人了,這是急成什麽樣了?

現在她總算是明白了,由不得韓內侍他們不急切,如今上頭的人急著選出太子妃,看薛準的意思又不打算在世家裏選,那她們這些出身民間的家人子的機會或許是最大的,那是一步登天的好事。

薛準又只有薛檀一個兒子,只要不出意外,以後就是板上釘釘的皇帝,一個從他們那些內侍手中提攜出來的皇後,絕對能讓人受益無窮。

她嘆了口氣。

哪怕已經到了二十年後了,這皇宮啊,還是一如既往,競爭激烈,人人眼裏頭都存著利益。

“其實這事兒,你要是不喜歡,可以和你父皇說。”姜肆勸他,“父子也沒有隔夜的仇,許多時候,你不告訴別人你生氣了,最後傷到的就只有你自己。”

薛檀不吭聲。

他並不覺得父皇能理解他的想法,興許他把自己的話當做玩笑話,聽過就忘呢。

他臉上的表情並不難懂,姜肆一眼看透。

她不知道薛檀和薛準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二十年時光太長,和薛檀再見的這麽點時間不夠她從頭到尾梳理一遍事件的過程。

她只能半猜半賭,憑著自己對薛準的了解為薛檀打算:“你是他唯一的孩子,再怎麽都要比那些大臣們親近,你若是不願意娶,他還能替你娶不成?把話說清楚、理明白,先看看他的反應,結果不如意咱們可以再想辦法。”

說難聽些,倘若薛準對薛檀不在意,一心只有權勢,至少用這件事情也能讓薛檀看清父子之間的情誼,長痛不如短痛,反倒比一味虛耗著好,看清了,才能做選擇。

薛檀何嘗不知道她說得對,只是他不敢信罷了。

不信自己,也不信薛準會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地站在他身邊。

這是從前兩個人埋下的禍端,也是父子離心的根本。

他知道但凡自己問了,說不定得不到自己心中想要的答案,所以下意識地逃避。

他不敢。

姜肆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不想替他做選擇。

半晌,薛檀說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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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

父子兩個面對面坐著。

薛準換下了平日裏穿的皇袍,穿上了另一件鴉青色的對襟長袍,長袍有些舊了,袖口和領口都有微微磨損的痕跡,針腳縫得也並不細密,甚至連布料都洗到微微泛著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