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永巷在最北,太子宮居中,從太子宮再往南就是皇帝所在的未央宮。

姜肆對這個宮廷很熟悉,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走遍整個宮裏。

到太子宮的時候她聽說薛檀出去上朝了——丙殿伺候的宮人告訴她,太子從成年開始就已經開始參與政事了。

這倒讓姜肆松了口氣,畢竟宮裏頭最重要的還是把權力捏在手裏,就算薛準真的不喜歡兒子,能分權出來,倒也不至於讓薛檀的日子太難過。

不過她也沒把薛準想得太好,萬一薛準是因為在先皇那個時候吃了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呢。

先皇那個時候諸皇子之間的黨爭已經到了離譜的程度,幾乎都擺在了明面上,開始的時候先皇還能壓制得住,後頭皇子們年紀大了,先皇也病了,那些人就和彈簧似的,越壓,彈得就越厲害。

不過跳得最高的那幾個都被薛準悄無聲息解決了。

薛準這個人,政見上有手段,這也是姜肆最看重他的一點,她就喜歡聰明又有野心的人。

薛檀還沒回來,姜肆就在太子宮轉了轉,一是熟悉環境,二也想看看薛檀的日子過得怎麽樣。

之前在萬佛塔,薛檀一個人偷偷躲著哭,姜肆那會兒氣憤上頭,覺得肯定是薛準虧待了孩子,可後來她回去以後仔細想了想,薛準也不至於會這樣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

薛檀是他唯一的孩子,也是太子,出了什麽事情,外頭的人都緊緊盯著,假設薛準真的十分討厭薛檀,那他根本不會立薛檀為太子,而是會想法設法地再多生幾個孩子,而後慢慢讓薛檀邊緣化。

可薛準顯然是沒有的。

太子宮面上的擺設看著也出不了任何的錯,至少比薛準自己當皇子時候要精致得多。

姜肆覺得自己可以勉強原諒薛準一分。

可是吧,這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父母給自己的孩子提供衣食無憂的生活就是完美的父母的,孩子需要的也並不僅僅只是物質上的滿足,更加需要的是陪伴。

薛準恰恰少了那一份陪伴,姜肆自己也是。

她漫無目的地在太子宮裏行走著,思緒慢慢飄遠,直到薛檀回來。

他好像生了很大的氣,一回來就一個人靜坐在書房裏,誰也不讓靠近。

李三兒守在門口,不肯讓姜肆進去打擾。

姜肆就悄悄在後面的窗戶那裏打開了一條縫,然後叫他:“殿下?”

薛檀偏頭,正好看見姜肆探出一顆腦袋。

後院是種了幾顆杏樹的,薛檀覺得從書房往外看能看到杏枝時極美,所以沒叫人修剪,杏花開得肆意,這會兒就大喇喇“騎”在姜肆頭上,花瓣落了滿頭。

他笑著走過去:“你怎麽來了?”

姜肆朝門口努努嘴:“大伴說你在生悶氣,不讓人進來,我擔心你,就來了。”

薛檀臉上的笑瞬間垮下來了,他嘆口氣:“沒事兒,也不是頭一回了,我自己呆一會就好了。”

以前他就是這樣的,在未央宮裏和父皇吵完架,回來自己坐著發會兒呆,氣也就消了。

可姜肆覺得這樣不好:“我跟你講,你如果生氣呢,就要把氣撒出去,不然一直憋在心裏肯定會憋死的。”

薛檀搖頭:“可是我一生氣,那些伺候我的人總要膽戰心驚的。”

“那他們這會兒不也膽戰心驚的嗎?”姜肆說,“我看她們本來都在幹自己的活,你一回來她們就知道你生氣了,幹活都不利索了。”

雖然那些人知道薛檀不會把氣撒到她們頭上,可也難免惴惴。

薛檀說:“那怎麽辦?”他長這麽大了,先生和身邊的人都只會告訴他,讓他自持幾身,成為一個優秀的人,要控制自己的脾氣,既要讓身邊的人懼怕,也不能讓他們過於畏懼而不敢親近。

從來沒有人教過他怎麽發脾氣。

他以前看人發過脾氣,他父皇有時候看奏折看生氣了就會發脾氣,把那些大臣叫進來罵得狗血淋頭——他不能這樣做,父皇曾經說過,他罵那些大臣是因為他們長歪心思。

而伺候自己的那些人是沒錯的,所以他只能自己生悶氣,不然就只能和父皇吵架。

大臣不是最親近的人,但這些人是他很親近的人,從小和自己一塊兒長大。

姜肆看見他眉頭又皺起來了,就知道他又在糾結,於是說:“你生氣的時候可以去跑馬、射箭或者打獵,把自己的壞心情跟著這些事情放逐出去就好了。”

薛檀:“可是我還有功課……”

“功課什麽時候都能做!可現在你心情不好,你能寫出來的東西還會更好嗎?”姜肆說,“那幹嘛不先去快樂一下呢?”

薛檀啞口無言。

姜肆掰著手指頭給他例舉:“跑馬、狩獵、蹴鞠、雙陸、投壺、呼盧、藏鉤……這麽多的娛樂,都能讓你快樂,只要你自己嚴於律己,不沉迷其中忘記正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