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浪淘沙(四)

孟雲獻與黃宗玉等人在慶和殿外等到天黑, 貴妃想入殿侍疾,被黃宗玉領著一眾官員攔住,貴妃氣極, 梁神福在殿內服侍官家也沒出來,她沒有辦法, 只得先回宮去。

黃宗玉年紀比孟雲獻大好幾歲,頭發也幾乎都白了,在雪天裏站了這麽久, 已不能走了,咳得也厲害, 好些個官員連忙將他送回府裏去。

孟雲獻雙腿也僵冷得厲害, 走路實在走不動, 裴知遠將他送回孟府, 又被孟雲獻的夫人姜芍留下來吃燉羊肉。

“今兒一大早,就有人送了東西來,說是給你的。”

姜芍將一個藍布包裹拿來。

“什麽人?”

孟雲獻一邊接過, 一邊問。

“沒說。”

姜芍搖頭,隨即去張羅夜飯。

裴知遠坐在炭盆前烤火,手中捧著熱茶, 看孟雲獻將那包裹打開來, 裏面除卻一卷書冊,一封信件, 就再沒有其他。

孟雲獻隨意地翻了翻那書冊,他臉色微變, “敏行, 你瞧瞧。”

裴知遠放下茶碗,伸手將書冊接來, 只翻幾頁,他愕然擡頭,“孟公,這是滿裕錢莊的暗賬啊!”

孟雲獻拆開信封,取出來裏面的信箋展開,他一行一行字地看,“這是蔣先明送的,他說這是雲京原先那家滿裕錢莊的暗賬。”

“難怪之前夤夜司沒有搜到,原來是落到了他手裏……”裴知遠仔細翻看,他發現蔣先明在書頁上有頗多注解,“他一直在查這賬上,除了吳岱以外,還有誰。”

裴知遠心中復雜。

這本賬冊,他們也有,因為曹棟在他們手裏,他們比起蔣先明,更輕易地便從曹棟口中知道,除卻吳岱以外,被那幫代州官員供在上頭的,還有潘有芳與南康王父子。

“他在信中說,劉廷之所有的家人都被拘在牢裏,唯獨少了他的幼子。”

“難怪蔣先明審他也沒審出太多事,定是他的幼子,教人拿住了。”拿住劉廷之幼子的人是誰,這一點也不難猜。

除了潘有芳,還能有誰?

“他今日怎麽不將賬冊……”裴知遠說著,又驟然住口,炭盆裏火星子噼啪迸濺,半晌,“孟公,他是真的一心求死。”

即便知道譚廣聞的罪書很可能會將他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蔣先明也還是只呈那份認罪書,而將賬冊交給孟雲獻。

他在官家的面前呈上譚廣聞的認罪書,是為了讓自己認清官家對這樁十六年前的舊案的態度。

他尚存了一分對於官家的期望。

卻也留了余地,不肯貿然將賬冊交出去。

蔣先明,是鐵了心要為玉節將軍徐鶴雪償命。

羊肉在鍋子裏咕嘟咕嘟地煮著,熱氣撲人,但無論是孟雲獻,還是裴知遠,他們都有些食不下咽。

只吃了幾筷子,就都沒再動。

“孟公,敏行知道,您心裏難受,”裴知遠手中端著一碗熱酒,“敏行陪您喝酒。”

孟雲獻沒說話,端起酒碗來,與他兩個挨著這鍋子底下的炭火,烤得衣袍底下的雙腿暖烘烘的,他抿了一口熱酒,卻覺得那股子熱順著喉嚨滑下去,到胸腔,到胃裏,就冷了。

“敏行,劉廷之活不成了,他的嘴咱們撬不開,撬開了也無用,潘有芳這個人沒有那麽貪財,他之所以摻和滿裕錢莊的事,除了討好南康王父子,我猜他也是為了報復吳岱。”

孟雲獻還記得那個雨夜,潘有芳談及吳岱時,眼中的恨意幾乎遮掩不住,“我已經查清楚,代州那幫官員送給潘有芳的錢,實則都被他用來補官家修道宮的虧空了。”

潘有芳真的太惜命,與南康王父子為伍,他不能不貪,但他又怕有朝一日滿裕錢莊的事敗露,到時魯國公是宗室,官家必不會重懲,但他與吳岱,卻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他將在代州那幫官員那兒,通過滿裕錢莊貪來的錢全都拿去補官家的虧空,如此一來,即便有朝一日,此事避無可避,終要暴露,官家也一定能留他,與他全家性命。

此人真可謂八面玲瓏,城府之深。

裴知遠聽得心裏難受得厲害,幹脆猛灌了自己一碗酒。

酒水沾濕裴知遠下巴的胡茬,他放下碗,羊肉湯的熱煙撲面,“我就不信,他還真能片葉不沾身?”

“自然不能。”

孟雲獻看著鍋子裏煮沸的羊肉湯,“本就不是個幹凈的人,做事,又怎麽可能處處天衣無縫?在文端公主府的這樁案子裏,死的不只是董耀的生父陸恒,還有竇英章。”

“竇英章……”

裴知遠對這個名字沒有什麽印象。

“當年潘有芳在居涵關做監軍時,竇英章是他的親兵指揮使,這個人跟著他回到雲京,官家下令清點文端公主府財產的時候,竇英章是負責領禁軍守在公主府中的人,陸恒之所以背上私自盜竊公主府財物的罪名,便是因為這個竇英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