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浪淘沙(二)(第3/4頁)

胖花貓在他懷中叫個不停,蔣先明看著它,安撫似的,摸了摸它的腦袋。

後半夜雪越下越大。

蔣先明一個人在書房裏坐著,兩支蠟燭照著,他反復地看著桌案上的認罪書。

那年,

雍州的風沙很大。

他將將上任,雍州城的百姓便將官衙圍得水泄不通,朝廷議罪,到定罪期間,不斷有百姓在官衙門口請求將害得他們雍州城被襲,半城百姓被殺的那個罪魁禍首處以極刑。

才經歷過胡人血腥的屠殺,雍州百姓心中恨意滔天,難以平息。

處死徐鶴雪的旨意送到雍州,他被整個雍州城的民意裹挾,定下淩遲之刑。

那日,

太陽熾盛,而那個身著朱紅袍衫,銀色鱗甲沾滿幹涸血漬的少年將軍眼睛上纏著布,什麽也看不見。

裹著眼睛的布染血,更襯他臉色蒼白,嘴唇幹裂。

他一言不發。

直到被人脫下銀鱗甲,扯開袍衫,他松懈的手似乎緊繃了一下,隨即緊握成拳。

行刑之人落下的每一刀,蔣先明看在眼裏,雍州城的百姓們都看在眼裏。

在雍州城百姓一片解恨的叫好聲中,那個少年始終隱忍,忍到渾身的筋骨發顫,他也沒有喊出一聲。

鮮血在刑台上流淌。

底下是百姓們快慰的叫喊聲。

那種聲音仿佛穿越了十六年的時光,尖銳地刺痛著蔣先明的耳膜,他頹然地往椅背上一靠,一手捂住臉。

滿掌濕潤,他嗚咽出聲。

這一坐,便至天明。

書案上的蠟燭燃盡,蔣先明換上官服,戴好長翅帽,令車夫備好馬車,入宮。

今日正元帝要與群臣在泰安殿舉行祭天儀式,蔣先明在永定門下了馬車,不少官員也正朝泰安殿的方向去。

平日裏與蔣先明結伴的人幾乎沒有,因為他是禦史中丞,生怕自己一句話說不對,就傳到官家的耳朵裏去了。

今日他也是一個人走。

“蔣禦史。”

快到泰安殿時,有人快步過來。

蔣先明擡頭一看,“是潘三司啊。”

“你看著像是沒睡好?”

潘有芳一邊與他同行,一邊問道。

“不瞞你,我這是一夜沒睡。”蔣先明扯了扯唇。

潘有芳聞言,不由嘆了口氣,“咱們到底都在北邊待過,你可得聽我一句勸,上了年紀,還是要多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但蔣先明卻只聽了他前半句,他步履一頓。

“怎麽不走了?”

潘有芳停下來,疑惑地看著他。

“潘三司,有句話我想問你。”

“什麽話?”

“十六年前那樁事……”

“打住!”潘有芳立時擡手,隨即朝蔣先明作揖,“蔣禦史,你可是官家面前的人,可別在這個當口問我這些……”

蔣先明不說話了,悶頭往前走。

潘有芳直起身,靜默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孟雲獻與裴知遠在一塊兒走,兩人都有些沉默,先是董耀自殺,再是賀童入禦史台受訊問,這些事像是巨大的石頭,壓在他們心裏頭。

蔣先明看見他們二人,便快步走上前去,“孟相公。”

孟雲獻轉過臉來,面無表情。

“我想如今有一樁事,只有您能給我答案。”

蔣先明一雙僵冷的手按壓著袖邊。

“孟公……”

裴知遠一瞬警惕起來,朝孟雲獻搖頭。

“我只想問孟相公,我錯了,是嗎?”蔣先明始終盯著孟雲獻。

裴知遠想拉著孟雲獻趕緊走,但孟雲獻卻拂開他的手,“既然如此,我賭你蔣凈年生來就不願做個糊塗人,你要問,我也敢告訴你,”

他迎著蔣先明的目光,青黑的胡須被吹得顫動,“是。”

一個“是”字,幾乎刺得蔣先明心肺生疼。

裴知遠心中一跳,立即將孟雲獻拉走,咬牙低聲道,“孟公!您和他說什麽!在這個當口,您和那個人說什麽!”

“敏行,你離我遠一些吧。”

孟雲獻被他拉著往前走,忽然說。

裴知遠脊背一僵,他驀地停步,喉嚨發哽,“孟公,您這是在誅我的心。”

祭天儀式的時辰臨近,百官入泰安殿。

不多時,入內內侍省都都知梁神福等人簇擁著一身朝服的正元帝入殿,百官俯身,高呼萬歲。

迎神,跪拜,上香再叩拜,奠玉帛,進俎,此後還有初獻禮,終獻禮,整個祭天儀式持續了整整三個時辰,正元帝還在病中,而這三個時辰風雪又大,他強撐到儀式完畢,便令梁神福傳口諭,讓百官退下。

嘉王始終跟在正元帝身後,一行人正要簇擁著帝王離開,身著朱紅官服的人忽然跪下,擋住了正元帝的去路。

“蔣先明?”

正元帝忍著不適,看清了面前的人,“你這是做什麽?”

“臣有一物,要呈給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