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行香子(五)(第2/3頁)

“是。”

倪素應了一聲,掀開簾子走進去,她擡頭,看見榻上的婦人身上竟只有一張單薄的棉被,“他們怎麽……”

李昔真從被中伸出手,泛白的唇彎了彎,“我如今只是庶人,這樣,已經很好了。”

倪素抿唇,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好,她走上前去,用脈枕墊在李昔真的腕下,為她診脈。

“女子行醫,很不易吧?”

李昔真打量著她。

“雖不易,但也不是完全無路可走。”

倪素說道。

李昔真笑了笑,“看得出,你是一個不一般的小娘子。”

“您腎氣虛弱,氣血不足,如今又受了風寒,”倪素松開她的手腕,將脈枕收起來,在藥箱中找筆墨,“但您放心,我答應過嘉王殿下要照顧好您。”

外面有宮人在,因而倪素的聲音壓得很低。

李昔真乍聽她提及嘉王,她先是一怔,隨即愕然地望著面前這個年輕女子,“你……”

“嘉王殿下回來了。”

倪素擡起頭。

“他抗旨?”

李昔真立時猛咳起來,她掙紮著要坐起身,倪素立即放下手中的東西,坐到床沿去將她扶起來,又對門外喊道:“快去燒些熱水來!”

門外沒什麽動靜,倪素無法,只得掀了簾子出去,宮娥在廊廡裏,動也不動,倪素心知這世道的人情冷暖,她從袖中取了一些錢,塞入宮娥手中,“請你去燒一些熱水給李庶人用。”

宮娥見了錢,神情才有了幾分笑意,她沒說什麽話,轉身便朝廊廡盡頭去了。

倪素回到屋中,用棉被裹住李昔真,“嘉王殿下銑足入城,從禦街到皇城,三拜九叩,甫一入宮,便得官家召見,官家不但沒有怪罪他,還傳了太醫局的醫正為他治傷。”

倪素還將自己親耳聽到的那句“陛下仁德,鬼服神欽,萬方有罪,在臣一人,懇請上蒼,移災於臣”復述給她聽。

李昔真緩了緩神,胸口起伏著,眼眶幾乎是立時濕潤。

倪素愣了,才想用自己的手帕給她擦淚,拿出來看見帕子上的血,她一下又將其收回懷中。

李昔真忽然垂下頭,長發落了幾縷到她肩前來,她雙手掩面,倪素正要安撫,卻見她倏爾擡起頭,雖眼瞼發紅,卻是笑著的。

笑得快慰。

“謝謝你,倪小娘子。”

李昔真望著她說,“這個消息,比什麽都重要。”

倪素離開別苑之前,又塞給了看顧李昔真的宮娥一些錢,請她為其再準備一床厚實的棉被,在屋中添些炭火。

“王妃真是一位嫻靜文雅的女子。”

倪素牽著徐鶴雪的手在永安湖畔走,“我忽然想起,你曾與我說過你的舊友曾親手做紙鳶討青梅的歡心,那位青梅,就是她啊。”

還有那件玄黑大氅上所繡的“子淩”二字,也是出自嘉王妃的手。

“他們兒時相識,少時相知,永庚與她情投意合。”

李昔真一副病體,形容不整,因而徐鶴雪並未跟隨倪素進去。

其實徐鶴雪少時也沒見過李昔真幾面,但他知道,嘉王入宮之後,與李昔真一直有書信往來,那些書信,幾乎是嘉王在宮中唯一的支柱。

“永庚在宮中一向寡言,只有在收到她的書信時,與我說的話才會多一些,”徐鶴雪想起了一些事,他流露一分感懷,“雖然,我並不想聽他們兩個之間的那些瑣事。”

可趙永庚,總是要念給他聽。

“我的老師,亦是他的老師,”

徐鶴雪倏爾停步,“阿喜,我覺得,他是將老師的遺言記在心裏了,可我又怕他這樣。”

他知道,孟雲獻在推著趙永庚走一條艱難的路。

大齊的皇子不能入朝議政,即便為親王,也無實權在握,趙永庚從封王的那一年開始,雖未在朝,卻從來都被人裹挾在政治的旋渦裏。

作為摯友,徐鶴雪欽佩永庚抗旨返京的這份果敢,但同樣,他也深知永庚會因為此舉而卷入難解的死局。

可如今風雨飄搖,誰又能全身而退?

倪素擡頭望他,兜帽滑落到肩背,她忽然說,“徐子淩,你看看你自己。”

她面前的這個人衣襟浸著斑駁血痕,冰涼晶瑩的雪粒子落在他烏濃的發髻,拂過他清冷的眉眼,不消不融。

那樣一張臉,骨相秀整,卻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

“你敬重老師,在乎摯友,即便是死了,你也為這個大齊守過雍州國土,救過將士百姓,你肯為人,”她握著他的手擡起來,衣袖後褪,冷白的腕骨上是血淋淋的一道剮傷,“為什麽人,就不可以為你呢?”

“我們這些活著的人,也想為你啊。”

徐鶴雪一言不發。

他只是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個女子,她是帶著笑意說這些話的,他禁不住,伸出手指摸了摸她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