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鵲橋仙(五)(第4/4頁)

香案上的立香燒斷了最後一截,不知從何處來的一陣風吹落了香灰,那顆獸珠靜躺在一堆供果裏。

倪素沉沉的睡著,被她攬在臂彎的藥簍裏瑩白的光跳躍浮動,驟然消失。

大雪下了一夜,皇城的檐瓦與宮巷裏都積壓了厚厚的一層,宮人忙著掃雪,周挺身著緋紅官服,戴長翅帽,穿過宮巷,入慶和殿拜見君父。

“朕聽說,黃卿家中次子三年前喪妻,如今還未娶?”

周挺未入內殿,只聽簾內傳來正元帝略有些咳嗽的聲音。

“的確如此。”

另一道蒼老的聲音恭謹地回答。

周挺入殿前問過慶和殿外的內侍,他知道此時在裏面見官家的,是西府相公黃宗玉,可是官家為何要忽然問及黃宗玉的次子?

周挺驀地想起黃宗玉送去南槐街的那塊牌匾。

難道……

周挺心中一緊。

幾乎在他晃神之際,黃宗玉已從裏面出來,周挺瞥見那抹紫色衣擺,才俯身,“黃相公。”

“周副使,進去吧。”

黃宗玉隨口說了聲,隨即便提著衣擺走出殿外去。

周挺收斂心緒,走近內殿裏去,只見官家在榻上靠坐著,他俯身作揖,“臣周挺,拜見官家。”

“我記得周卿文弱板正,”正元帝咳嗽一陣,便有些氣喘,“你是他的兒子,卻不怎麽像他啊。”

“臣慚愧,不能如吾父。”

周挺垂首說道。

“你倒也不是不如,”

正元帝順了氣,言語淡淡,“韓清的奏疏朕看了,他說,譚廣聞在與丹丘南延部落的增兵交戰時屢屢貽誤戰機,你從雍州突圍去接應,才給了他們化解惡戰的機會。”

“朕其實一直都很好奇,你父親周文正如此大才,你為何不從文,卻反而甘心在韓清手底下做事?”

“臣少時也曾在大理寺任職,刑律皆在吾心,但臣以為,大齊文臣已極,臣入夤夜司,是因為那是官家的夤夜司,臣在其中,也並非只為韓使尊做事,更是為官家分憂。”

他這一番話,講的是一個人臣的赤誠忠心。

大齊不缺文臣,而周挺亦志不在此,他願為天子掌刑獄,處置犯官,維護王法,但越是走上這條路,他便越是迷茫。

他以為的王法,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實際上的王法,是王在法上。

正如張敬的死,正如譚廣聞的死。

那些人不會給譚廣聞在官家面前說出牧神山背後真相的機會,連韓清在囑咐他送譚廣聞回京時,亦說過,絕不可能靠譚廣聞一人便能翻案。

正元帝盯著他,扯唇,“朕的夤夜司?”

是詢問,亦是敲打。

“您的夤夜司。”

周挺恭謹應聲,“臣,願如吾父,為官家,肝腦塗地,以報深恩。”

——

天又小雪,青穹穿得很厚重,冬日裏他常是僵冷的,精神也不濟,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他便在院子裏掃雪。

忽聽得房門打開的聲音,他轉過臉去,只見倪素手中捧著藥簍跑出來,她先是朝四周望了望,神情逐漸從期盼轉為失落。

“徐將軍他……”

青穹發覺她的藥簍裏沒有瑩光閃爍。

倪素抿唇,捧著藥簍在檐廊底下呆呆地站著,前面敲門聲隱約傳來,青穹反應過來,便去開門。

蔡春絮顧不上與青穹問好,便急匆匆地往後廊裏去,“阿喜妹妹!出事了!”

“我就說那位黃相公怎麽就忽然肯給你題字!”

倪素還一頭霧水,便被蔡春絮拉住雙手,“他分明是別有居心!我今兒才到詩社裏,便聽見詩社裏的姐妹說起,貴妃娘娘前日見了黃相公的夫人,好像有意為她那個次子指婚!”

“為他們家指婚又怎麽了?”青穹不明所以。

“青穹小兄弟,你還不明白麽!我看娘娘是想將阿喜妹妹指給那個黃立!”蔡春絮心焦得很,“那黃立都三十多歲了!三年前死了妻子,雖一直未娶,可他孩兒都好幾個了!再者,外頭都說他身體弱,脾氣也不好,打罵人那是常有的事,若是將阿喜妹妹指給他,不是生生地將她往火坑裏推麽!”

“啊?這可怎麽辦?”

青穹一下是了方寸,“官家怎麽能將倪姑娘指給那樣的人呢!”

“只怕在官家看來,這是一樁好事,黃家是什麽樣的家世,阿喜妹妹則是一個孤女……”蔡春絮又彎又細的眉籠上愁緒。

倪素坐在廊椅上,寒風吹得她越發清醒,她將空空的藥簍放到一旁,按壓了一下隱隱作痛的額角,“貴人不肯放過我,無非就是這些手段。”

“既不能加罪於我,便以婚姻作為女子的枷鎖,困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