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天凈沙(一)

雍州軍已與石摩奴的大軍交過手, 在廣袤的平原之上,胡人的騎兵發揮出其最大的實力,使秦繼勛與魏德昌兩次受挫, 不得已只得再度從胡楊林撤軍回防城中,而原本駐守在雍州城門之外的楊天哲的起義軍也得以隨之入城。

“本官的奏疏想來已經送入雲京, 只是不知官家是否真會如公子所想,遣一個合適的人來做雍州的監軍。”

篝火燒得正旺,知州沈同川捧著一碗熱湯, 正是戰時,他一直也沒換下過身上這身官服, 不如平日裏那般收拾得整齊, “官家歷來不夠信任武將, 苗太尉那樣高的功績, 說卸兵權便卸了,他本就在鑒池府的駐軍中極有威望,官家定不會讓他趕來統領援軍, 我猜,此差事極有可能交給鑒池府的刺史譚廣聞。”

“這個譚廣聞與苗太尉不合,護寧軍在他治下已沒有當初的威勢了, 一個他, 若再加上一個宋嵩那樣的監軍,就難了。”

若有和談之法, 當今的官家絕不會輕易與丹丘開戰,沈同川與秦繼勛在雍州將官家與他寵信的保守派推入不得不戰的死局, 卻依舊要受制於宋嵩之後的監軍, 所以這個人選,太重要了。

“沈知州難道不信你的老師嗎?”徐鶴雪伸手打開吊在火堆上的陶罐, 瞧了一眼裏面煮得咕嘟冒泡的清粥。

聽他提及孟雲獻,沈同川擡頭望了一眼點綴疏星的夜空,“我與老師多年未見了,此前他貶官文縣時,也不願與我通信,我知道,他是怕我受他牽連,他好不容易還朝,我卻在此,不能往雲京見他一面,卻是不知,老師他對我是否失望……”

這些年,他在雍州做知州,諸事不管,毫無建樹,自顧自地發泄自己心中的郁氣,早已不是那個當初在老師面前存志高遠的自己。

“宋嵩自恃天子寵臣,你在此地的無奈之處,孟相公未必不知,”徐鶴雪的視線垂落在陶罐冒出的縷縷熱煙,他雙手扶在膝上,焰光在眼底跳躍,“人生朝露,電光火石,若有機會再相見,沈知州萬莫辜負。”

倪素裹著披風走過來,正好聽見他這樣一句話,她步履頓了一下,徐鶴雪擡頭朝她看過來,她才又擡步走近。

琉璃燈盞就在他身側,火光映照他雪白的衣袂,泛著瑩潤的光澤,沈同川看著他伸手打開火堆上吊著的陶罐,舀起一碗粥,幾乎是在倪素才坐下的同時,他便將粥遞到她面前。

“沈知州,您要嗎?”

倪素接來,見沈同川在瞧,便問了聲。

“我有羊肉湯呢。”

沈同川笑了一下,擡了擡手中的湯碗。

倪素吃不太慣羊肉,也不常喝雍州最地道的羊肉湯,而雍州城閉大半月,城中的羊肉牛肉已經幾乎不剩什麽了,沈同川手中的這碗湯,其實也沒有多少羊肉在裏面。

一名皂隸匆匆趕來在沈同川近前耳語一番,沈同川便立即喝光了羊肉湯,隨即站起身,理了理官服的褶皺,“通往鑒池府的那條棧道我們是一定要守住的,如今三弓床弩已被工匠造出,我這邊去尋楊天哲,按照倪公子你此前所想,我們不如這就趁夜在棧道上防備胡人。”

沈同川說罷便領著人朝城樓上去,倪素看著他的背影,倏爾回頭,“我還不知,範叔他們一塊兒做的這個三弓床弩,究竟是什麽樣的。”

範江的手巧,做得一手好木工活,弓弩他也能造,近些日,他一直與城中所有的工匠聚在一塊兒做弓弩。

“三弓床弩箭支如槍,若近距離發出,則使其嵌入城墻,若遠一些,弩射可達一千步,但它太大,用三張大弓合並,需三十人才可將其拉開,故稱床弩。”

雍州城南面有座天駒山,其山勢險峻陡峭,直插雲霄,算是一道險關,天駒山上有一條棧道,是蔣先明曾在此地做知州時主持修建的,為的是防備雍州再陷入戰火之時,其他路被胡人堵死,致使糧草與消息運送不及,令雍州再度淪為孤城。

天駒山鳥道奇絕,居高臨下易守難攻,那是雍州軍絕不能放棄的求生之路,幸而蔣先明當年在主持修建鳥道時,在其上設置了幾個關鍵的瞭望台,徐鶴雪請沈同川將天駒山連同其崖壁上的鳥道畫出,便想出在瞭望台安置三弓床弩的辦法,其威力遠比弓箭手自己搭弓射箭要大得多。

“這兒的城樓上也要放三弓床弩麽?”倪素擡頭,城墻高聳,其上巡夜的士兵在來回行走。

“嗯,無論攻城還是守城,它都不可或缺,攻城則射弩於城墻,使兵士借其攀援而上,守城則於千步之外弩射多人。”

徐鶴雪想起範江帶回來給他看的那份圖紙,“我記得十六年前其實三弓床弩還未達到此弩射程度,那時,至多七百步。”

“胡人也有床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