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破陣子(一)

“我知道我不應該隨你去, 倘若你身上沒有那道禁制的話。”

倪素沉默許久,伸出手指輕點一粒浮動的瑩塵,它顫顫的, 一下子躲回他的衣袖底下,“雖然我很不願意承認, 但有時,我於你而言,亦是一柄刺向你的利刃。”

她不懂戰事, 亦不會武,她理應留在這裏等, 但偏偏她是困住他的禁制。

徐鶴雪一怔, 立時道, “我在幽都百年, 再回陽世必定要借助於你才能維持自身,你從來不是刑罰。”

倪素笑了一下,“那是什麽?”

火堆久無人添柴, 焰光漸弱,徐鶴雪沉思片刻,眉眼依舊浸透清冷的雪意, 卻答:“是眷顧。”

“既然你這麽說,”

倪素站起身,她身上朱紅的衣袍寬大, 衣擺近乎拖地,隨著夜風微擺, 露出底下那一雙沾著汙泥的繡鞋, 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焰光暗淡下去的火堆令徐鶴雪仰起頭也看不太清她的臉, 只聽見她又說,“那我們就同進同退。”

“徐子淩,我不願意做殺你的刀。”

世間以汙名毀他者千萬,而她不在其中。

夜愈深,徐鶴雪躺在營帳中的竹床上,外面的兵士巡夜的聲響時而傳來,而他還在出神。

帳中燃燭,明光燦燦,倏爾蓽撥一聲,燭焰閃爍一下,徐鶴雪輕擡眼簾,視線落在帳簾上。

她的營帳就在旁邊,今日幾番波折,又在瑪瑙湖弄濕了衣裳,徐鶴雪請人給她煮了驅寒的藥,又為她點了一柱安神的香,此時她應該已經沉沉睡去。

徐鶴雪閉起眼,滿耳是風沙吹帳,步履聲繁。

翌日天還沒亮透,魏家軍的統領魏德昌便風塵仆仆地趕來秦家軍的軍營中,豈料他撲了個空,他的義兄秦繼勛根本不在軍營。

“什麽?義兄他去見沈知州了?”

魏德昌不敢置信地瞪著段嶸,“那個泥鰍知州,義兄如何敢寄希望於他?!何況咱們與他之間本就不合,他如何會冒著得罪宋監軍的風險來與咱們一塊兒謀事?到底是哪個奸妄小人在義兄面前渾說?!”

“什麽奸妄小人……”

段嶸擦了擦額頭的汗意,“魏統領,那是咱們將軍的幕僚。”

“我倒要看看是什麽幕僚!”

魏德昌說著話,一個轉身,刀柄拂開帳簾罵罵咧咧地大步出去,段嶸心道不好,連忙緊跟出去,豈料正見對面不遠處的帳簾被一只手掀開。

那身著朱紅衣袍,身姿頎長而挺拔的年輕人面上依舊裹著長巾,段嶸一見他,便在魏德昌身後朝他打手勢,示意他趕緊躲遠些。

徐鶴雪瞥了他一眼,並不動。

魏德昌很快盯住他,軍中只有此人不著甲胄,且面上還裹了雪白的長巾,看起來有些怪異。

“他是何人?”

魏德昌回頭。

段嶸有些無奈,“他便是將軍的幕僚。”

魏德昌聞言,立即快步走到那年輕人的面前去,段嶸也跟在後頭,喊了聲:“倪公子。”

徐鶴雪輕輕頷首,隨即對上魏德昌不善的目光,淡聲:“魏統領。”

“便是你在我義兄面前進言,要他去找那沈泥鰍的?”魏德昌的語氣十分不好。

“嗯。”

“你是個什麽來頭?如何騙得我義兄將你留在軍中做幕僚?”

“魏統領,若不是倪公子,將軍也下不了決心讓你回來,如今宋監軍的命令,您與將軍都已違背,咱們是沒有退路了。”

段嶸生怕魏德昌說不上兩句便要動手,連忙說道。

魏德昌愣了一下,也許是沒料到義兄令他回來,竟是眼前這個人的功勞,他偏過頭看向段嶸:“沒退路就沒退路!咱們這十幾年受的氣還少嗎!可那沈泥鰍哪裏是個好相與的!這不是讓我義兄送上門去受辱麽!”

他一雙鷹隼般的眸子再度凝視徐鶴雪,瞧見他手中握了一柄劍,冷哼一聲,“看著是個繡花枕頭,手裏握的劍想必也不怎麽鋒利!好教我來試它一試!”

段嶸根本來不及勸阻,魏德昌抽刀,三兩步便朝徐鶴雪劈去。

徐鶴雪側身躲過,順勢提劍與魏德昌的刀刃一擦,劍鞘落地,凜光一閃,借以巧力抵開刀鋒。

魏德昌眼底顯露一分愕然,但隨即他握緊刀柄,左右一揮,快步朝他劈砍,刀劍相抵之聲擦過在場所有將士的耳廓,他們立時圍了過來。

“段校尉,魏統領怎麽和那位公子打起來了?”

有人湊在段嶸身邊,伸長了脖子往人堆裏看。

段嶸哪有心思搭理他,只怕魏德昌不慎將那位公子傷了,他原想卡著間隙過去攔,哪知此二人打鬥起來竟快得令人眼花。

越是看那位倪公子的身手,段嶸心中便越發驚異,如此斯文病弱的一個人,怎麽握起劍來,招式竟淩厲無邊。

倪素匆匆掀簾出來,兵士們見了這樣一個女子跑過來,便都不由讓開了條道,她很輕易地站到了段嶸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