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采桑子(二)(第2/3頁)

只提“殿下”,不提嘉王妃,便是只見嘉王的意思了。

“殿下,去吧,妾等著您。”

嘉王妃以溫和的目光注視著他。

嘉王喉嚨發幹,卻一言不發,由梁神福帶路往前走,雖闊別這座皇城十四年,但嘉王卻並非是不認得路的,他意識到梁神福繞了遠路時,擡頭隔著覆雪的枝影,便望見了一座樓閣。

昭文堂。

嘉王瞳孔一縮,立即收回目光,立時整個人身體緊繃起來,他心中寒意更甚,刹那間便明白了這段路,應是聖意所致。

走上白玉階,入了慶和殿,嘉王俯身作揖,卻在光可鑒人的地面看見自己一張透了些惶然的臉,他立即收斂神情,“臣,拜見官家。”

“為何不稱爹爹?”

長幔之內,傳來正元帝平淡的聲音,“可是怪朕,將你送去彤州?”

“永庚不敢,永庚的王妃體弱,爹爹送永庚與妻往彤州將養,永庚心中感激。”嘉王立即跪下去。

嘉王聽見裏面傳來了些窸窣動靜,隨即便是很輕的步履聲,一只手挑開了簾子,身著朱紅內袍的正元帝垂眼看他。

嘉王看著地面映出帝王的衣袂,隨即那雙腿離他越來越近,倏爾站定,嘉王立即仰頭。

“朕子嗣艱難,而你兒時便展露天資,正逢你父親,也就是朕的親弟弟恭王去世,朕便聽朝臣諫言,將你過繼到朕膝下,封你為嘉王……”正元帝似乎在回憶往事,然而話中機鋒又陡然一轉,“那時,你便是與徐鶴雪在宮中的昭文堂讀書,今日,你是否瞧見昭文堂了?它可有什麽變化?”

徐鶴雪,這個名字終究被提及。

嘉王衣袖之下的指節屈起,立即垂下頭去,卻感覺正元帝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隨即便是不經意地一句:“你額上的傷疤,竟還在。”

傷疤接近額發,若不近看,其實並不算明顯。

“爹爹!”

嘉王失聲,不敢擡頭。

他額頭上的疤痕是怎麽來的?是在十五年前為保徐鶴雪性命,在慶和殿外一下一下磕的,而一年之後,他又在慶和殿外,為老師張敬,為副相孟雲獻磕頭。

所以這疤才如此深刻,經年難消。

“永庚,這舊疤消不了倒也無所謂,但你告訴爹爹,你如今心中,是如何想他的?”

他是誰,不言而喻。

嘉王知道,此時君王並非只是在問他如何想徐鶴雪,而是在問他,是否甘心承認十五年前的那道敕令。

他的手指緊緊蜷縮起來,地面上映出的自己的臉似乎要被難以收斂的情緒扭曲,可他死死咬住牙關,忍住心中綿密如針一般的刺痛,喉嚨發緊:

“爹爹您曾言,他有家無國,是叛國之佞臣,大齊之禍患……罪無可恕,當施淩遲。”

“永庚與他——已非摯友。”

這話剜心刺骨,嘉王藏於衣冠之下的筋骨細顫,正元帝的手輕拍他的後肩,立時令嘉王渾身僵直。

“永庚,先不要回彤州了,便在宮中住些時日吧。”

——

徐鶴雪在檐廊底下坐,膝上的書頁被風吹得亂翻,他以一根手指按住,擡起頭仰望檐瓦之上,黃昏的日光很淡。

“倪素,天要黑了。”

他說。

“你眼睛看不清了嗎?我這便去點燈。”倪素正做衣裳,她咬斷袖口的一根線,聽見他這話,便一手撐著桌角起身。

徐鶴雪一怔,他清冷的眸底微動,回過頭來:“不是。”

“我還看得清,只是你已經做了很久,會傷眼。”

“啊,”

倪素望了一眼庭院裏,光線還沒有太暗,她便也不急著去點燈,只將簸箕裏的那件衣裳拿出來抖了一下,光滑的緞子,雪白的顏色,“你看,我做好了。”

“我做這件衣裳的時候就在想,你裏面要配什麽顏色的衣衫才更好看,想了很久,還是覺得紅色也很適合你。”

倪素翻開碎布,從底下拿出來一件朱砂紅的衣衫,很簡潔的交領樣式,幾乎沒有什麽紋飾。

“你快去換上試試。”

倪素身上的傷還沒痊愈,但她拒絕了蔡春絮的好意,除夜前便讓玉紋等人回太尉府去了,此處只余她與徐子淩,她便推著他往對面的屋子裏去。

將他塞入屋子裏去,倪素將房門一合,看著庭內疏於打掃的積雪,她便拿了掃帚,挪著步子下去掃來掃去。

只掃了一會兒,她便覺身上有些熱,後腰更疼了點,站直身體,倪素回頭望向那道房門,“徐子淩,你好了嗎?”

幾乎是她話音才落,那道門便開了。

裁衣時,倪素便在想那塊緞子若在他身,該是何等清霜白月般的模樣,然而想象終不及此刻這一眼。

圓領袍淺金的暗花在日光底下好似魚鱗一般微泛光澤,而他頸間一截朱砂紅的衣領顏色艷麗,同色的絲絳收束了他窄緊的腰身,點綴幾粒金珠,隨風而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