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定風波(三)(第2/3頁)

不料今日何仲平便帶著他與其他人送的一些東西來了,當日吳繼康突發癔症,何仲平只受了幾杖,堂審便匆匆結束。

何仲平算是在鼓院受刑的人中傷情較輕的,好歹將養了幾日也能勉強下地,這便立即上門來探望倪素。

“何公子也受著傷,該好好將養,不用來看我。”

隔著屏風,玉紋將流蘇簾子也放了下來,倪素隱約看見何仲平一瘸一拐地進門來。

“他們都比我傷重,我今日來,是代他們來看姑娘你的……”何仲平說著便在桌前坐下,哪知屁股才一挨凳面他就“嘶”的一聲,一下彈起來。

玉紋憋不住笑,將軟墊拿來墊在凳面上:“是奴婢手腳慢了,公子現在坐吧。”

何仲平訕然一笑,重新坐下去,屁股是好受了一些。

“他們都好嗎?”

倪素在簾內出聲,“當日在鼓院看見你們來,我心中真的很感激。”

“姑娘的藥,我們都收到了,他們都說謝謝姑娘你呢,”何仲平聽到她說“感激”二字,一時有些無所適從,面上的笑意也有些勉強,他垂下頭,半晌才又道:“無論是他們還是我,都受不起姑娘的這份感激,他們是為霽明兄不平,也是為他們自己不平,而我……”

何仲平眉眼郁郁:“而我,對霽明兄有愧。”

“若非我將他的策論詩文說了出去,也許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倪姑娘為兄長伸冤,在雲京承受百般苦楚,可謂貞烈,若此時我無動於衷,又如何對得起霽明兄在雲京對我的處處照拂?”

說著,何仲平一手撐在桌上站起身來,鄭重地對著簾內的倪素彎腰作揖:“倪姑娘,以前我處處怕事,但如今我已想得很清楚,若吳繼康不死,我願隨你繼續伸冤,天理昭彰,來日方長。”

何仲平也沒待多久,身上受著傷,他是坐不住的,只與倪素說過幾句話,便離開了。

房門大開著,日光淺淺地在地面鋪陳。

倪素趴在床上,好像嗅到了空山新雨後的清爽味道。

她看到那道墨綠的身影立在窗欞前,殘留的雨水滴落在他手中的書卷上,他在凝視那滴弄濕書卷的雨露,最終白皙的手指在紙頁上輕輕一拂。

她昏昏欲睡,心內安寧。

——

正元帝因頭疾而暫未上朝,朝中沒有幾個官員能見到在病中的官家,唯有孟雲獻連著幾日進了慶和殿。

“你說,諫院與翰林院的那幫人究竟是在為什麽而鬧?”

正元帝今日精神更欠佳,躺在龍榻上,聲音有些虛浮無力。

“這個中緣由,臣如何得知?”孟雲獻立在簾外,垂著眼簾,恭謹道,“只是如今民情翻沸,百姓皆稱贊倪青嵐親妹至真至烈,何況還有一幫年輕士子也已為倪青嵐受過刑,官家若不盡快對重陽鳴冤一事做出決斷,只怕……”

“只怕什麽?”

“只怕宗室之中,皆要以為官家此番推行新政決心不堅,畢竟國舅吳繼康此番舞弊恰好是在冬試,而冬試是官家您為新政選拔人才而特設,冬試是再推新政的開端,若開端不好,又何談萬象更新?”

若開端不力,又如何讓那些宗室將自己吃進去的錢財吐出來些?他們若發覺官家決心不堅,豈非要更加藐視新政,破壞新政?

屆時,又還能收回來多少銀子?

這些話孟雲獻不說,並不代表正元帝不會聯想到這裏,他安靜地等,聽著龍榻上的帝王咳嗽了好一陣,他才道:“請官家保重龍體。”

“我,是真的老了……”

正元帝徐徐一嘆,胸口起伏。

非是上朝之時,正元帝便不常稱“朕”。

“張敬與蔣先明都上了折子,反對封禪一事,”話鋒一轉,正元帝的口吻變得意味頗濃,“但我看孟卿你似乎與他們看法不同。”

“官家仁德,澤披四海,重於泰山,如何不能行封禪大禮?”孟雲獻說著,又俯身作揖,“張相公與蔣禦史只怕也是擔心勞民傷財,但如今官家若能收歸一部分用以疏浚河道卻被貪墨的銀子,亦可解燃眉之急。”

正元帝不言,凝視他半晌。

“聽聞張卿當年與你在城門分道割席,但我看,你待張卿仍有好友之誼。”

“雖割席,亦不斷同僚之誼。”

孟雲獻不慌不忙,從容應答。

只提同僚而非好友,正元帝扯了扯唇,手指輕扣在床沿,時不時地敲擊著。

孟雲獻垂首,聽著這一陣細微的響動,十分耐心地等著,時至今日,正元帝已不能再回避登聞鼓院接的這樁冬試案了。

“朕心中已有決斷,孟卿回去吧。”

正元帝聲似平淡。

“臣告退。”

孟雲獻立即作揖,隨後退出慶和殿。

今日不在下雨,宮中卻還有積水,孟雲獻走下白玉長階便往政事堂的方向去,踩到積水弄濕了官靴他也全然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