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烏夜啼(一)(第2/2頁)

“他一定是跑了,將您和我兩個扔在這兒,那個天殺的,我是白待他好了啊……”杜琮的妻子何氏幾乎要將手中的帕子哭濕透了。

“事情是他做下的,官家仁厚,必不會牽連你與我。”

“你怎的就如此篤定?”何氏哭哭啼啼的,“難道,難道他真不回來了?”

“他回來就是個死,傻子才回來!”

秦員外冷哼一聲,“也不知他在外頭是如何與人交遊的,平日裏送出去的銀子那麽多,底下人孝敬的,他自個兒貪的,這麽些年有多少他只怕自己也數不清,可那些銀子到他手裏頭待了多久?不還是送出去了?可你瞧瞧,如今他落了難,有誰拉他一把麽?”

說罷,秦員外看著何氏,“那天晚上,他真沒與你說起過什麽?一夜都沒有回房?”

“沒有,他一連好多天都在書房裏歇,”何氏一邊抽泣,一邊說,“我還當他外頭有了什麽人……”

說著話,一陣凜冽的夜風掠窗而來,無端端地引得二人後脊骨一涼。

秦員外擡頭望了一眼窗外,他心中不知為何添了一分怪異,沉吟片刻,他對何氏道:“不行,我還得去書房裏找找看。”

“找什麽?他若真留了什麽字句,不就早被夤夜司的那些人搜走了?”何氏哽咽著說。

“他留不留字句有什麽要緊?”

秦員外擰著眉,“重要的是這個節骨眼,除了冬試案,別人給他送銀子,他給別人送銀子的事兒可得能藏便藏,若是其中牽扯了什麽大人物,少不得人家跺一跺腳,咱們兩個就得給他杜琮陪葬!”

夜雨淅瀝,燈籠的火光毛茸茸的。

倪素坐在茶攤的油布棚裏,聽著噼啪的雨聲,用油紙將籃子裏的香燭裹好,她才擡起頭,卻驀地撞見雨幕之間,身著玄色衣袍的青年的眼睛。

青年不撐傘,英朗的眉目被雨水濯洗得很幹凈,他解下腰間的刀,走入油布棚來,一撩衣擺在倪素對面坐下。

“小周大人。”

倪素倒了一碗熱茶給他。

“你在這裏做什麽?”

周挺瞥一眼桌上熱氣繚繞的茶碗。

“來看看。”

“只是看看?”

倪素捧著茶碗,迎上他的目光,“不然我還可以做什麽?小周大人看我有沒有那個本事進杜府裏去?”

這間茶攤離杜府很近,離南槐街很遠,她出現這裏,自然不可能只是喝茶。

可正如她所說,如今杜府外守滿了人,她既進不去,又能冒險做些什麽?

周挺不認為她的回答有什麽錯處,可是他心中總有一分猶疑,他視線挪到她手邊的籃子上。

“小周大人是專程來尋我的嗎?”倪素問道。

“不是。”

周挺回神,道,“只是在附近查封了一間酒肆,我這就要帶人回夤夜司中,細細審問。”

他喝了一口茶便站起身,“倪姑娘,即便杜琮失蹤,還有其它線索可以追查害你兄長的兇手,還請你謹記我的勸告,喝了這碗茶,便早些回去吧。”

“多謝小周大人。”

倪素站起來,作揖。

“職責所在,倪姑娘不必如此。”周挺將刀重新系好,朝她點頭,隨即便走入雨幕之中。

倪素隔著雨幕看見晁一松在不遠處,他們一行人壓著好幾人朝東邊去了,她不自禁往前幾步,多看了幾眼。

再回到桌前,她一碗茶喝得很慢,攤主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姑娘,我這兒要收拾了。”

倪素只好撐起傘,提著籃子出了茶攤。

夜霧潮濕,她站在矮檐底下,靠著墻安安靜靜地等,她盯著檐下的燈籠看了好久,那火光還是被雨水澆熄了。

她蹲下身,怕雨水濕了香燭,便將籃子抱在懷中,數著一顆顆從檐瓦上墜下來的雨珠。

也不知過了多久,

她低垂的視線裏有暖黃的燈影臨近。

倪素一下擡頭。

年輕男人雪白的衣裳被雨水與血液浸透,顏色沖淡的血珠順著他的腕骨而落,他擁有一雙剔透的眸子,映著燈籠的光。

他手中的燈,是她親手點的。

周挺走了,可跟著倪素的夤夜司親從官們卻還在,倪素不能與他說話,可是此刻仰頭望見他的臉,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鼻尖酸了一下。

她站起身,沉默地往前走,卻偏移傘檐,偷偷地將他納入傘下。

雨聲清脆。

倪素望著前面,沒有看他,她的聲音很輕,足以淹沒在這場夜雨裏:“你疼不疼?”

“不疼。”

徐鶴雪與她並肩,在她不能看他的這一刻,他卻顯得有一分放肆般,望著她的側臉。

倪素垂眼,看著籃子裏積蓄在油紙上的水珠:

“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