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鷓鴣天(二)

這是倪素第二次在光寧府司錄司中受審。

但田啟忠並未向她問話, 只叫人將藥渣拿到她面前,倪素一一辨別其中的藥材,的確在裏面發現了川烏。

“我用的藥裏, 絕沒有川烏。”

倪素扔下藥渣,迎上田啟忠的目光。

“有沒有的, 怎可憑你一面之詞?”田啟忠尚未忘記之前此女在此受刑時輕易道破他身上有一道黃符的事實,至今,他仍覺古怪得緊。

“阿舟, 我給了你一張藥方。”

倪素看向跪坐在一旁,垂著腦袋的少年。

阿舟擡起頭, 一雙眼腫得像核桃似的, 見上座的推官大人正睨著他, 才扯著嘶啞的嗓子含糊道:“我替母親煎藥時弄丟了……”

他才話罷, 撞上倪素的眼睛,又添聲:“即便藥方子還在,你, 你就不會漏寫幾味藥麽!”

“不會。”

倪素冷靜地說,“醫者用藥本該萬分注意,為你母親所用何藥, 用了多少, 我都清楚地記在腦子裏。”

“你算什麽醫者?”

阿舟俯身朝推官田啟忠磕頭,“大人!她不過是個藥婆, 怎麽能和正經醫工一樣呢?她若漏寫,誰又知道呢!”

田啟忠卻不接話, 只問那位須發皆白的老醫工:“藥渣裏的藥材, 您都辨認清楚了麽?”

那老醫工忙點頭,將依照藥渣寫好的方子送到田啟忠案前, 道:“大人請看,這藥渣中有當歸,白芍,生地黃,白術,炙甘草,人參,我看還有搗碎了的蘇木,沒藥,若不是多一味川烏,這方子便是個極好的方子,用以救損安胎,再合適不過。”

田啟忠並不懂這些藥理,只聽老醫工說它本該是個好方子,他心中便怪異起來,正好仵作進門,他便立即招手:“說說看,驗得如何?”

阿舟一見那仵作走近,他的雙肩便緊繃起來,緊抿起唇,極力掩飾著某種不安。

“稟大人,的確是中毒所致。”

仵作恭敬地答。

這本該是阿舟最有利的作證,但無論是倪素還是田啟忠,他們都看見這少年在聽見仵作的這句話後,那雙眼睛瞪大了些。

“至於是不是川烏的毒,那就不得而知了。”仵作只能查驗出是否中毒,而並不能分辨出是中了什麽毒。

田啟忠之所以暫未刑訊倪素,是因他在等,等派去南槐街搜查的皂隸們回來,他喝了一碗茶,終於見到人回來,而倪素記錄看診用藥的書冊也被擺到了田啟忠的案前。

“果真沒有川烏?”

田啟忠比對著書冊上,與老醫工才寫來的藥方,又問那皂隸。

“是,大人,屬下等人已將此女家中搜了個遍,也沒有發現川烏。”那皂隸老老實實地回答。

這就奇了。

田啟忠瞧了倪素一眼,又看著案前的書冊與藥方,她家中連一點川烏的蹤跡都沒有,怎麽偏這副藥裏便有?

老醫工接了田啟忠遞來的書冊瞧了瞧,“這白芍和生地黃都是用酒炒過的,白術也是灶心土炒的,乳香去油,沒藥去油……”

“不對嗎?”

田啟忠聽不明白。

“對,都對。”老醫工擡起頭來,看向跪在那兒的倪素,他神色裏顯出幾分復雜來,很顯然,他也並不信任這個看起來如此年輕的姑娘,但身為醫者,他卻也無法說出個“不對”來。

他指著書冊對田啟忠道:“此女的記錄是要更詳細些,大人您看,這底下還寫了補氣血的食療方子,木瓜,鯉魚也都是對的,這鯉魚啊乃陰中之□□,味甘,性平,入脾,胃,腎經,有利水消腫,養血通乳之功效,用來安胎那是極好的,木瓜呢,性微寒……”

眼看這老醫工要嘮叨個沒完,田啟忠便擡手打斷他,盯住那喚作阿舟的少年正欲問話,卻見一行人走了進來。

為首那老者身著緋紅官服,頭戴長翅帽,被幾名綠衣的官員簇擁而來。

“陶府判。”

田啟忠立即起身從案後出來,朝來人作揖。

“田大人,怎麽還不見你將此女押上光寧府衙正堂內受審?”陶府判的風濕腿不好受,這雨天卻恰是他上值,因而他臉色也有些不好。

“稟陶府判,下官方才是在等底下人在此女家中搜查川烏。”

“可搜查出來了?”

“並未。”

陶府判也沒料到會是這麽一個答案,但隨即他瞥了那恍惚不已的少年一眼,“瞧瞧,聽說他父親如今臥病在床,母親如今又沒了,這是何等的不幸,好好一個家,說散就給散了……”

陶府判總是愛傷春悲秋的。

光寧府衙裏雞零狗碎的案子這些年一直是他在辦著,因為除了他,府衙裏沒人有這樣的耐性,今兒也是難得辦一樁命案。

但他這番話,又惹得少年阿舟鼻涕眼淚一塊兒流。

“此女家中沒有川烏,那藥渣裏的川烏又是從哪兒來的?”陶府判不假思索,“說不得是她正好只有那麽點兒川烏,就給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