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菩薩蠻(四)(第2/2頁)

夤夜司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天色也愈發有泛白之勢,晨間的清風迎面,倪素被人扶出夤夜司還有些恍惚,從光寧府的牢獄到夤夜司的牢獄,這一天一夜,好似格外冗長。

“倪姑娘放心,你兄長的案子咱們使尊已經上了心,事關冬試,他必是要查個水落石出的。”

周挺命人將倪素扶到太尉府派來的馬車上,掀著簾子在外頭對她說道。

倪素點頭,看他放下簾子。

“小周大人何時這般體貼人?還讓人家放心……”一名親從官看那馬夫趕著馬車朝冷清的街上去,不由湊到周挺身邊,用手肘捅了捅他。

“少貧嘴,人雖從這兒出去了,可還是要盯著的。”

周挺一臉正色。

那親從官張望了一下漸遠的馬車,“不過我還真挺佩服那小娘子,看起來弱質纖纖,卻頗有幾分骨氣。”

多的是各色人犯在夤夜司裏醜態畢露,這倪小娘子,實在難得。

馬車轆轆聲響,街巷寂靜。

倪素蜷縮在車中,雙眼一閉就是那夤夜司使尊韓清朝她打來的鐵刺鞭,她整張臉埋在臂彎裏,後背都是冷汗。

“韓清沒有必要動你,”

清冷的聲音落來,“他方才所為,無非攻心。”

倪素沒有擡頭,隔了好一會兒,才出聲:“為什麽他聽了你教給我的那句話,就變了臉色?”

“因為他在你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倪素聞聲,擡起頭,竹簾遮蔽的馬車內光線昏暗,年輕男人坐在她的身邊,眸子不甚明亮。

“什麽意思?”

“他當年也有過與你相似的境遇,那句話,便是那時的他說與人聽的。”

“那你怎麽會知道?”

倪素望著他,“你生前也是官場中人嗎?”

徐鶴雪沒有否認。

“韓清幼年受刑入宮,他唯一的牽掛便是至親的姐姐,那時他姐姐為人所騙,婚後受盡屈辱打罵,他姐姐一時失手,刺傷其夫,深陷牢獄將獲死罪。我教你的那句,便是他跪在一位相公面前所說的第一句話,那時,我正好在側。”

“那後來,他姐姐如何了?”

“那相公使人為其辯罪,官家開恩,免除死罪,許其和離。”

徐鶴雪所說的那位相公,便是孟雲獻,但當年孟雲獻並未親自出手,而是借了旁人的力促成此事。

所以至今,除他以外,幾乎無人知道韓清與孟雲獻之間這段恩義。

“難怪你讓我不要怕。”

倪素終於知道,那句“至親之重,重我殘生”為何是殘生了,“可是我看見他手裏的鐵刺鞭,還是很害怕。”

怕那一鞭揮下來,上面的鐵刺就要撕破她的血肉。

“你已經足夠勇敢了。”

遮蔽光線的馬車內,徐鶴雪並不能將她看得清楚。

倪素搖頭,“那是因為我知道你在。”

“你在看著我,我會覺得我至少還有一些底氣在,”她的聲音很輕,“我只能盡力抓住你給我的那一分勝算。”

徐鶴雪垂著眼睫,沒有說話。

“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道?”

他出神之際,卻聽倪素忽然問。

徐鶴雪下意識地擡眼,也看不清她的神情,他有點茫然,“嗯?”

“老伯。”

倪素盡力提高了些聲音。

外頭的馬夫聽見了,回頭應了一聲,“小娘子您怎麽了?要到咱們太尉府還要過幾條街呢!”

“請幫我買兩塊糖糕。”

倪素說。

街邊的食攤總是天不亮就擺好,食物的香氣飄了滿街。

馬夫停了車,買了兩塊糖糕掀開簾子遞給趴在車中的倪素,又瞧見她身上都是血,嚇人得緊,便道:“我這就趕緊送您回府裏,二少夫人一定給您請醫工。”

簾子重新放下,徐鶴雪的眼前從清明到模糊,忽然有只手將油紙包裹的糕餅塞到他手中。

“我答應過你,要給你買糖糕吃。”

徐鶴雪垂眼,看著手中的糖糕,他有片刻的怔愣。

熱霧微拂,

好似融化了些許他眉眼處的冷意。

再擡起眼,徐鶴雪捧著那塊熱騰騰的糖糕,輕聲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