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臨江仙(五)(第2/3頁)

孟雲獻眼底的笑意淡去許多,但他沒說話,張敬的幾個學生正要幫老師說話,卻見老師擡起手來,他們一霎噤聲。

天陰而青灰,雲鄉河畔柳樹成碧,瓦子裏的樂聲傳至禦街更為隱約,張敬雙手拄拐,闊別已久的雲京清風吹動他的衣袖,“那逆臣十四歲時,便已不再是我的學生了。”

作為張敬的學生,賀童為首的幾名官員無不松了一口氣。

要說朝中官員最怕的,還得是這位以剛直嚴正著稱的禦史中丞蔣大人,他手握彈劾之權,官家且許其以風聞言事,不必有足夠證據,哪怕只是只言片語也能成為彈劾之詞,上奏官家案頭。

再者,誰又能保證他今日這番詰問,不是官家授意?

“下官蔣先明,敬迎張相公回京。”

話至此處,蔣先明的神情更為恭謹,他朝這位老相公再度俯身。

禦街上的官員們來了又走,簇擁著當今大齊的兩府相公往禁宮的方向去,守在道旁的官兵也分為幾隊,陸陸續續地離開。

“徐子淩?”

倪素在橋上看夠了熱鬧,才轉過臉,卻見身邊的孤魂身形好似更加單薄,天色陰沉日光淺薄,而他發呆似的盯著一處。

“你看見誰了?”

倪素又回頭,禦街上已經沒有什麽人影了。

清風拂煙柳,滿河波光動,這是徐鶴雪離開好多年,也忘記好多年的地方,可是他此刻再站在這裏,過往種種,又明晰如昨。

“我的老師。”

他說。

那是他十四歲那年,在永安湖謝春亭中,對他說“你若敢去,此生便不要再來見我”的老師。

“你想見他嗎?”

倪素問他。

徐鶴雪不言,只是目光挪回到她的臉上,半晌卻道:“我這裏仍有你兄長的魂火,只要我將它放出去,便知你兄長行蹤。”

這一路魂火毫無異樣,正說明倪青嵐並沒有離開雲京。

他話音才落,倪素便見他輕擡起手,也不知施了什麽術,比火星子還要散碎細小的光痕從他袖中飛出,倪素順著它們漂浮的方向轉過身,看見它們飛躍至雲京城的上空,掠入重樓瓦舍之後。

“要多久?”

倪素望著那片瓦檐。

細如銀絲的流光在徐鶴雪指尖消失,他的臉色更蒼白了些,衣袖遮掩之下的無數傷痕寸寸皸裂,殷紅的血液順著手腕淌進指縫,滴在橋上又化瑩塵,他強忍痛楚,聲線冷靜:“魂火微弱,也許要些時辰。”

倪素回頭之際,他收攏袖袍,玄黑的氅衣也看不出血跡浸潤。

“與我兄長交好的那位衍州舉子在信中提過他與我兄長之前在雲京住過的那間客棧,我們不如先去那裏?”

“好。”

徐鶴雪頷首。

倪素一到慶福客棧,便照例要了兩間房,才在房中放好包袱,她便下樓與掌櫃交談。

“小娘子誒,先前的冬試是官家臨時禦批的一場會試,以往可沒這先例,也是因著官家想迎孟,張二位相公回京再推新政,才辦了這冬試為新政選拔新人才,那些天不光咱們這兒住滿了舉子,其他客棧也是啊,那麽多人,我哪記得住您問的那麽一個人啊……”掌櫃被問得頭疼,連連擺手,“您要問我殿試的三甲,我還能跟您說出名姓來,只不過住在我這兒的,沒一個中的。”

倪素沒問出一點兒消息來,更不知她兄長之前住在這客棧的哪一間房。

天色漸暗,雲京的夜市顯露出有別於白日的另一番熱鬧,欞窗擋不住瓦子裏的絲竹之聲,倪素卻無心欣賞雲京這番與眾不同的風情,只吃了幾口飯菜,她便擱下碗筷跑到隔壁房門前,敲了敲。

榻上的徐鶴雪睜眼,他艱難起身,啞聲:“你進來。”

倪素聽見他的聲音推門而入,桌上燃的數盞燈燭皆是她先前為他點的,她走近,見徐鶴雪坐在榻上,披起氅衣。

“你的臉色不好。”

倪素看著他,說。

“沒事。”徐鶴雪撫平衣袖,遮住手腕。

倪素在他對面的折背椅坐下,燈燭在側,她順手再點一盞,“我來是想問你,你的舊友叫什麽名字?如今芳齡幾何?”

聽清“芳齡”二字,徐鶴雪倏爾擡眸。

“倪素,我從沒說過故交是女子。”

“不是女子?”

倪素望向他,明亮的燭光裏,她依稀還能看見他衣袖邊緣的繡字,“對不住,我見你衣袖上的字跡娟秀,所以……”

她理所應當地以為那位給他預備寒衣的,應是一個女子,畢竟一般而言,是沒有男子會在寒衣上繡一個名字的。

“他有一位青梅,這繡字應當是出自她之手。”

徐鶴雪說道。

“是我會錯意了。”

倪素赧然,看著榻上端坐的年輕男人,他蒼白文弱,連唇也淡得沒什麽血色,衣襟嚴整,風姿斐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