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完結章 · 下)

沈雁清人間蒸發整二月,紀決上奏請新帝為沈家平反,同時公布沈雁清死訊,為之立衣冠冢。一時間,京都曾貶低沈雁清的百姓紛覺愧疚,學堂內竟又吟起了沈雁清飽受稱贊的詩詞。

立冢那日下了一日的小雨。

由易執為好友的墓碑題字,王鈴枝和陸塵等同僚同去拜祭,沈家雙親肝腸寸斷,沈母更是昏倒在衣冠冢前。

就連紀決和蔣蘊玉亦前去送行。

而身為沈雁清男妻的紀榛卻並未現身。

他仍在錦州,好似待在此地就能離沈雁清更近一些。他固然高興陛下能為沈雁清翻案,但依舊不肯接受沈雁清離世之事,自然也就不願送別沈雁清。

一月之期已過七日,今日兄長又來信,催他回京都,紀榛細思過後,決定回京向兄長和蔣蘊玉等人告別,再次啟程。

所有人都可以放棄找尋,唯他不可。

錦州找不到,就去更遠的地方,便是走遍大衡朝的大江南北,他也甘之如飴。

回京那夜細雨連綿,濕漉漉的街道處長了青苔,吉安坐在車廂內昏昏欲睡。紀榛望著走過好幾回的錦州小巷,想象著沈雁清在此留下的蹤跡。

陛下還未替沈雁清平反之時,錦州的百姓仍對沈雁清尊敬有加,當日對方定在此處竭力勞心才能得此贊譽。

紀榛想著百姓口中的一聲聲“沈大人”,嘴角不由得翹了起來,可笑過後便是無限的空虛。

沈雁清也曾在此處思念過紀榛,同樣的地方承載著同樣深沉的懷想。

一地兩隔,斬不斷的渴慕。

回到京都後,紀榛偷偷去看望過沈家父母。

沈父不再為官,二老好似老了十歲不止,沈母的頭發夾雜了太多白霜,從前總是端莊的神情也被哀愁替代。紀榛只敢遠遠駐足,怕出現在二人面前又勾起傷心事。

沈家的門前雖恢復了整潔,卻也不再有人上門巴結。

往後眾人提起沈雁清,也只會惋惜一句,“哦,那個連中三元的狀元爺,英年早逝,真是天妒英才.....”

吉安輕喚,“小將軍今日為公子踐行,時辰快到了。”

紀榛這才回神,放下車簾回府。

他同兄長言明要接著找尋沈雁清時賽神仙亦在,兄長原是不肯,而後賽神仙不知同兄長說了什麽,竟讓兄長改了口。

蔣蘊玉得知他要離京,勸說無果,特為他送行。

三人共坐一桌,把酒言歡,談起往事皆笑中有淚。

“這幾年過得像夢一般。”蔣蘊玉站起身,“我時常覺著自己還是侯爺,又想起原來我已經是將軍,可究竟是懷遠將軍還是鎮國將軍,也得再想一想。有時候睡醒一睜眼竟有些忘記自己是在京都還是在漠北。”

他問紀榛,“你說好笑不好笑?”

紀榛有點醉了,兩頰微紅,笑吟吟的,“好笑,好笑.....”

他又何嘗不是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每日醒來都得仔細地思量著今夕是何夕,卻原來連大衡朝的帝王都換了人。

短短二十三載,有過歡笑有過熱淚,見過新生見過死亡,長得他用盡筆墨都訴說不盡。

紀決沉默地飲酒,紀榛挨著兄長,一遍遍地喚著哥哥,淚流滿面。

蔣蘊玉提住紀榛的肩膀,又忍不住要勸對方留下,可話到嘴邊又記起對方半月來癡癡癲癲的模樣,末了,只赤紅著眼說:“走了好,走了好。”

紀榛提酒道:“再喝。”

酒氣沾了滿身,待酒壇見底,紀榛癱倒在地,幾近不省人事。

蔣蘊玉不忍地別過臉,“走吧,省的又變成個傻子.....”

紀榛臉上濕漉漉的,不知是酒多些還是淚多些,紀決拿袖口替他擦拭,又將他背到背上,就如同兒時一般將他背回了院子。

紀榛趴在兄長的後頸,溫熱的呼吸撲灑在紀決的臉側,嘟嘟囔囔說著話,“我會找到他的,哥哥,你相信我......”

紀決手上顛了下將紀榛背勞,輕聲應,“我信你。”

紀榛半醉半醒地抽泣著,“其實你們都覺著他死了,只有我,只有我.....”

紀決將睡去的紀榛放在榻上,褪了鞋襪又蓋好被褥,凝視著燭光裏滿是淚痕的臉。

無人比他更不舍放手,可紀榛既活在夢中不肯醒來,他也只得從願。

“榛榛。”

他重復道:“我信你。”

春末,煙雨朦朧。

紀榛行裝簡便地上了路,此行將一路往南。

紀決派了兩個死士暗中跟隨,紀榛不想吉安跟著他吃苦,本想將人留下,吉安卻拍著胸脯勢要隨行。主仆二人情誼深厚,非一般人可比擬。

馬車在雨絲裏軲轆軲轆地行出京都。

紀榛摸著不離身的粉玉,掀簾望著霧茫茫的天,內心從未有過的寧靜。

山水濤濤,風行不止,唯盼重逢。

嘩啦——

水浪拍岸,船舶停靠於錦州地界。收獲頗豐的漁民笑語歡聲地將一船的魚鮮卸下,沈雁清在少年的引路聲裏慢慢躬身出船艙。